相思鎮總有相思的故事。
劇團的花臉姓海名椒,濃眉大眼,人如其名。
海椒小時沒想唱戲,唱戲是偶然。爹老把海椒按在板凳上剃頭,手藝真不咋著,每次剃頭海椒都跟殺豬似的吱哇亂叫,那嗓門不小,能傳出去二裏地。隔牆兒他二叔早先在個草台班子裏唱花臉,聽這孩子嗓門大,模樣虎虎實實還透著股靈氣,就說這孩子是塊兒唱戲的材料,沒準兒能紅。
正巧縣劇團招人,二叔拉著海椒就來報名。老師問海椒會啥?海椒不言聲,大眼睛忽地一掃,身子一擰.給老師來了十幾個側手跟頭,雖不成章法,可不至於東倒西歪。老師又問會唱不?海椒說會,站得直直的,眼觀鼻,鼻觀口,連說帶比畫來了段“城門城門幾丈高,八十八丈高。騎白馬,挎大刀,在那城門過一遭……”這是兒歌,他娘教的。
老師笑得前仰後合,說中中中,這孩子中!
海椒的行當屬於淨,主工架子花臉,扮演過《盜禦馬》中扶危濟困、除暴安良的綠林好漢竇爾敦,直把個紅盔紅髯藍花臉,河間府響當當的人物演得是惟妙惟肖出神入化。劇團大院裏一幫半大孩子一見他,就蹦著高兒喊“竇爾敦竇爾敦”。海椒不答話,紮開架勢,哇呀呀呀呀一陣叫板,眉毛亂動,眼睛瞪得銅鈴般大,嚇得那些孩子四下逃竄。
同門師姐名叫風月,青衣,在戲裏演秦香蓮。素日說話柔聲柔氣,水樣的性格。海椒一直把師姐當意中人,心說這樣的女子,隻有自己才能嗬護她一輩子。海椒眼中的師姐就是芻素貞,就是七仙女。有啥好吃的,總想著師姐,海椒不會溫存,總把東西往師姐懷裏一送,直眉愣眼地說,給,轉身就走。
團裏新調來個導演,白淨臉,頭發有些自來卷,給師姐風月說戲時,聲音很膩,時間長了,師姐看導演的眼神跟看海椒絕對不一樣。看導演時柔情似水,看海椒卻充滿慈愛,海椒覺得跟他娘看他的眼神沒兩樣,於是海椒鬱悶得不得了。
有天夜裏,皎月高掛,滿地銀輝,海椒一出宿舍門,便撞見師姐與導演在當院那棵槐樹下約會。海椒自己都說不清,怎麼會突然亮開嗓子喊了聲“好大雪”。
此時正值槐花飄香,哪兒有什麼大雪?同宿舍都是些不安分精力過剩的小夥子,聽得海椒一聲叫板,即刻跟火燒蜂房湯澆蟻穴似的跑出來說:
“雪在哪兒雪在哪兒?”師姐與導演站在月亮地裏尷尬不已,倆人拉著手扭身就跑。夥伴們嘻嘻哈哈回房了,隻留下海椒望著如銀的月色發呆。
師姐和導演成親了,海椒一場大病後倒了嗓。倒了嗓的海椒隻能跑跑龍套或在後台打個雜。海椒心灰意懶,跑龍套也常出錯。《鍘美案》中包公唱道:“慢說你是駙馬到,龍子龍孫也不饒。頭上打去他的烏紗帽,再脫掉身上蟒龍袍。”這時,按劇情要求應該是王朝拿烏紗馬漢脫蟒袍,可海椒扮演的馬漢心不在焉,不光脫掉了駙馬爺的蟒袍,還順手把陳世美的髯口摘了。台下觀眾笑得東倒西歪,直叫倒好,還說:“這包公厲害,鍘駙馬爺還先拔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