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落雪的午後,突然就接到了她的電話,她說是我,粒粒。
喜出望外。我急急地問:你在哪兒?葡國?她說不,和我的葡萄牙丈夫回來省親呢。我趕緊放下手頭的工作,匆匆趕到城西一家商務咖啡屋。
粒粒是我的密友,如今定居在葡國。
和她相識是在一個桐花飄香的季節。那時的粒粒齊耳短發,白上衣黃軍褲,臉白淨得沒一個黑點,清爽幹練,鏗鏘玫瑰似的。粒粒笑起來絕對好看,朱唇皓齒很有魅力。和她頭回見麵,那一笑,就讓我對她好感頓生。
粒粒在政府機關做秘書,字寫得很漂亮,文章更是錦繡。
突然有一天,她去了斯裏蘭卡。走得很決絕,關係什麼的全不要了,幾乎等於淨身出戶。
那時不像現在,任你在世界的哪一端,貓在哪個犄角旮旯,手機一響,不用千呼萬喚你就閃亮登場了,所以和粒粒有兩三年斷了來往。
她又出現在我麵前是有年夏天,粒粒的齊耳短發成了靳羽西那個發型,看上去很迷人,軍人氣質蕩然無存,聲音低低的,很是磁性撩人。
偌大的古城居然沒有一處咖啡屋或者茶館所在,我偷偷溜出單位,和她一頭鑽進了電影院,什麼片子早忘了,我倆隻敘別後友情,聽她講斯裏蘭卡的風土人情,那些異域風光讓我為之神往。末了她說,跟我出去吧?
粒粒的父母親在部隊都是相當一級的幹部,那時她已經結了婚,還沒孩子。後來她又離婚,隻身從斯裏蘭卡漂到澳門,在陸軍俱樂部打橋牌時認識了她現在的丈夫,於是就重披婚紗,定居在葡萄牙。
粒粒的丈夫叫Armanoo Augusto Decarvalho Alves Barrias,葡國語,我看得頭暈,我說用漢字拚吧?她捂著嘴笑了半天,才給我這樣寫道:阿拉曼度·奧古史度·的卡拉瓦柳·阿了維史·巴裏亞斯·那阿拉曼度是名,巴裏亞斯是姓,我嫌麻煩,直接叫他老巴了。
老巴的父親是葡國人,母親是個英國貴族後裔。在這個環境中長大的老巴斯文儒雅,頗有貴族氣派。論說頭回見麵,又是在中國,我理應盡些地主之誼,款待好客人才是正經。但老巴絲毫不管這些,他是男士,把女士照顧好是應盡應份的責任。一瓶德國猛士啤酒,隻在杯中傾入一點點,一口喝完,再不厭其煩地倒,還那麼一點點。豆腐絲每次用筷子夾起兩根,最多絕對不會超過三根,一口酒一根豆腐絲吃得那叫一個精致。我說粒粒,你家先生這吃相也太有派了吧?粒粒笑得東倒西歪,說,他就這樣,都是他母親言傳身教給英皇又複製出個忠誠的後裔子民來了。
老巴不懂漢語,在粒粒的幫助下,會說幾個再簡單不過了的單詞,譬如你好、請、鄙人姓巴,哈哈,亂七八糟的。
老巴長得很帥,高個兒,腰板很直,金色的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灰眼睛,看上去很誠實且有幾分頑皮。他見我們笑,便曉得跟他有關,就聳聳肩,雙手一攤,調皮地衝我們眨眼睛。
粒粒重新給他用英語介紹我,他站起來,衝我伸出手,用蹩腳的漢語說同誌。嚇我一跳,忙問粒粒什麼同誌呀?原來粒粒告訴他我是個黨員,粒粒的丈夫是葡萄牙共產覺員呢。
老巴說一定要為我唱支歌——《國際歌》!
他唱歌時的姿態我一斐子都忘不了,很嚴肅,嚴肅得近似於虔誠。他用葡萄牙語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可那熟悉的旋律居然如此令人熱血沸騰,英特納雄耐爾幾個字在全世界任何一處地方,不管任何膚色、任何語種,凡有此信仰的人們聽起來都神聖無比且振奮無比。
我想想,這支歌,有多少年沒有唱響了?記得還是大學時,聲樂課的老師在講述半音關係時,曾把《國際歌》作為示範曲子講起過。世紀初,有次在練歌房心血來潮唱過一次,再後來就是這個英葡血統的葡萄牙共產黨員此時此刻的激情演唱了。突然,有種感動如潮水般湧將過來,我很認真地對粒粒說,謝你丈夫啊粒粒。粒粒瞪大眼睛,不解地說:謝他?為什麼?
我沒有回答粒粒,有句話我怎麼也不能說出口。我能說這首歌我很久沒有唱過,詞都快忘掉了,我能說嗎我?!
此時,這家咖啡屋的背景音樂是神秘園樂團演奏的那首傷感得幾欲令人自殺的著名樂曲,叫什麼名字來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