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酒印象
楊曉敏
在龐雜的小小說寫作者中,紅酒是以“小小說票友”的身份出道的。
在舒適優裕的小資式的生存狀態裏,閑暇時讀一本小小說雜誌,迷戀於這種精短文學體裁傳導出的一個個“美妙瞬間”,細細品味故事裏每一個鮮活人物的命運履痕,的確容易沉浸其中不能自已。
隨著現代生活的豐富多彩和文化消費的日漸深入,用文學的形式對生活審美和對藝術審美不再是少數人的專利,純粹的文學功能正被溶解到更多的不同階層的人群中雲。和許多業餘寫作者初始一樣,小小說讀得多了,會積累起一種把自己的想法訴諸筆端的欲望。2005年,在朋友的一再鼓勵下,紅酒創作出了自己的第一篇小小說《頭牌張天輩》,而素材則選取了自己從小愛唱愛聽的“梨園生活”。因這一發端,在此後的幾年裏,這一方天地讓她留戀忘返,再也割舍不斷。多年見慣了舞台上的帝王將相、才子佳人、是非忠奸、悲歡離合,一旦置換到筆下來進行整合與表現,以期引起讀者共鳴,是一個奇妙的充滿誘惑的挑戰。此類題材,人物最具傳奇特色,如不能編排好戲裏戲外、台上台下的或悲壯、或纏綿、或亦正亦邪的故事,不熟稔演員“唱念做打”的門裏功夫,斷然刻畫不出此等“戲劇人生”。作者本沒有想當作家成名或以寫作來謀生的精神和生存上的負擔,能輕裝上陣,更沒有太多的關於寫作方麵的條條框框來束縛,隻是在閱讀精品佳作時所激發出來的衝動,來催湧出自己內在的文學方麵的潛質,反而寫起來真切自然,得心應手了。那些舞台角色與現實生活中的角色在作者筆下,或統一或錯位地陸續粉墨登場了。
“頭牌張天輩”是舞台上的大腕,唱起戲來字正腔圓,顧盼生輝,惹得大姑娘小媳婦春心漾動。而生活中的張天輩卻不同凡俗,炊食起居、待人接物皆恪守自己獨特的行為準則。一篇2000字的小小說,作者寫活了四個人物:張天輩的我行我素、敢作敢為,女戲迷的癡情相許、夫唱妻隨,曲藝隊長海椒的“責任幹預”、怏怏失落,“小賤妃”戲裏戲外的輕佻風騷,都通過一兩個細節恰到好處地展示出來。讓讀者看到了在特定曆史環境裏,無論是舞台上的假戲真做,還是生活中的真實人生,情節設計得合情合理,鋪墊、伏筆和若隱若現的呼應,把人物形象描繪得血肉豐滿。
《花戲樓》則寫得另有一番人生況味。在丈夫琴師的調教和演唱時天衣無縫的樂器配合伴奏下,戲劇新秀翠兒漸漸唱成了“角兒”。舞台上的鮮花掌聲使她在生活中誤入迷津,在家裏開始頤指氣使了,和丈夫說話時“性子大了,嗓門高了,時常耍起了小脾氣”。無奈之中,悵然的琴師丈夫也在舞台上以“曲誤”讓驕矜中的她花容失色:“翠兒猝不及防,如同大雁孤飛,殘梅落月,硬生生岔了音兒。滿場皆驚,噓聲一片。”這是一篇以戲喻人的故事,其教育意義卻遠在戲外。在日常生活中,慢說夫妻,即使同事、鄰裏亦或路人,實際上無時不處於一種互動和諧、相生相克的生存環境裏。翠兒想打破這種平衡,得到一次教訓似在情理之中。作者的語言行雲流水般生動,小說結構故事性強,對人情世故能洞察入微,頗有高手風範。
紅酒崇尚經典,寫作數量很節製,從不草率成篇。《小賤妃》章法嚴謹,內容厚實,由於熟悉舞台人物的音容笑貌,所以下筆能流光溢彩。作為民間演出,並不是一件苛刻的事。“小賤妃”於舞台上不顧“皇姑”身份,邊演戲邊與舞台下的鄉野青壯拋媚眼調情,把自己活脫脫變成了“賣唱女子”,惹得滿場嘩然。然而舞台上這種取悅於現場和張揚個性的“賤”,並不等同於俗世生活中的輕浮,在關鍵時刻表現出的凜然不可侵犯的姿態,逼得想占便宜的文化局“頭兒”倒吸一口涼氣。請看結尾:蘭花指戳著那人的額頭,一聲“你呀”,嬌唇輕啟,亮開嗓子唱道:怨隻怨你一念之差,亂猜詩謎學偷花。若打官司當賊全,板子打,夾棍夾,遊街示眾還戴枷。唱的卻是花旦紅娘的段子,全沒了往日的嫵媚惑人。
小小說寫作能使冷清的純文學與大眾保持聯係,以極少的篇幅、極短的時間抓住讀者。小小說的經典化寫作,潛移默化地提升著這種民間文化成果的質地。新作《跑龍套》是作者寫得最為出彩的作品,戲中跑龍套的海椒屬於客串角色,而師姐卻是“台柱子”。如何使這兩個舞台上反差極大的人物在生活中產生愛情,作者在精心構思中設置懸念,采用誤會、反襯、英雄救美等細節,層層遞進,顯得引入入勝,饒有趣味。尤其是最後洞房花燭新人嬌柔呼喚時,海椒朝自己大腿上狠勁擰了一把,顫聲說:
“師姐,這回我不是跑龍套吧。”此話深得文學藝術創作的個中三昧,可謂神來之筆。寓意、雙關語的運用,使主人公的性格頓時豐厚起來,題旨意味深長。《二功子》追求極致的語言韻律的美,《柿花淡淡香》如散文詩一樣抒情,《俏阿綾》的人物刻畫活靈活現,嫵媚動人。紅酒以現代人的觀念,成功地演繹出具有戲劇舞台和人生舞台雙重角色的複雜人性,同時為自己的文學寫作帶來令人驚羨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