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子牧輕輕挑了挑眉,自己一身便服,素袍款帶,笑容和熙,並無半點官威,何以這少年擺出如此恭敬的架式?看他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他本以為他會對朝廷官員不屑一顧的。
他低頭看著少年,心裏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忽然想伸手去觸摸他。而少年垂首跪在地上,一動不動,連呼吸都仿佛屏住了。
他是在緊張麼?商子牧不禁微笑,和聲道:“不必多禮,起來吧。”
“是,謝相爺。”少年站起來,低垂著眼簾,像是不敢冒犯眼前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可是他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又似乎忍不住想抬眼看他。半晌低聲道,“相爺……”欲言又止。
“嗯?”商子牧淡淡地從鼻孔中發出一個音節。
“燃犀浦一帶比較荒涼,相爺泊舟於此,還需注意安全。”少年終於抬眸,看商子牧一眼。
商子牧心頭微微一震,這雙眼睛又黑又亮,隻一眼,便仿佛攝了人的心魄。自己為官多年,識人無數,從未看到過這樣一雙眼睛,純淨、清透、深邃而空靈。
“你在關心我?為什麼?”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少年。
少年低下頭,避開商子牧研判的目光:“相爺是萬民景仰的國之棟梁,身份尊貴,最好棄舟上岸,移駕官府,或者至少要住驛館,哪能住在船上?甚至在這種荒野之地飲酒?萬一遇到歹人……”
商子牧嗬嗬笑起來:“荒野之地麼?我看這裏風景甚佳。何況,你不也到這種荒野之地來了麼?”
“我?我怎能一樣?”少年有些著急,連“草民”兩個字都忘了,“我是會武功的,相爺您卻是文弱書生!”
“哦?”商子牧瞥一眼兩旁的侍衛,悠然道,“你認為,我的侍衛無法保護我麼?”
少年看看那兩名侍衛,唇角忽然泛起一抹狡黠的笑容:“能否保護,且讓我一試!”身形一晃,猶如一道輕煙般從商子牧眼前掠過。劍光乍現,秋水般凜洌,“嗆啷”一聲,侍衛張恒手中的刀已飛了出去。而他的身影毫不停歇,轉眼已到侍衛李泰麵前,李泰急急揮刀,卻撲了個空。少年的劍從他左臂劃過,瞬間割裂衣衫,卻未傷及肌膚。
彈指的光景,少年已重新立於商子牧麵前,劍入鞘,身影筆直,仿佛從頭至尾未曾動過。
張恒與李泰倏然嚇出一身冷汗,齊齊撲過來:“相爺!”
商子牧揮手製止他們。盯著眼前的少年,皺眉道:“你不是來行刺我的。”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而且語聲平和,可不知為什麼,周圍的人都感覺到了壓力。
少年也不例外,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緊,往後倒退一步:“不是……”
“那麼,解釋一下你的行為。”
小狐狸猛地從商子牧腿上爬起來,握爪,看著少年,樣子像是為他捏了一把汗。
少年帶著些許惶惑,偷偷看商子牧的臉,後者麵沉似水。
“相爺……”少年扛不住壓力,屈膝跪下,囁嚅道,“草民無狀……”樣子像個犯錯的孩子。
“不,你很有本事。”
“草民不敢。”少年的手又是一緊,“草民隻是……”鼓起勇氣,抬頭看商子牧,“草民久仰相爺大名,一心想找機會追隨相爺,保護相爺,懇請相爺成全!”
此言一出,亭中四人齊齊變了臉色。張恒與李泰死盯著少年,恨不得上來踢他幾腳。雪舟一臉“好啊,你敢算計我家相爺”的怒容,商子牧的目光則變得十分深沉。
他無聲地盯著少年看,很久。亭子裏靜得連一根針掉下去都能聽到。
少年低著頭,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他能看出,他渾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
“你叫什麼名字?”商子牧開口,平穩的聲音,卻含著淡淡的威嚴。
“回相爺,草民叫扶風。”愈發恭謹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味道,仿佛在彌補剛才的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