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蝶茫然地挪動腳步,母親死去那天,圍觀的鄰居的言語逐漸變得清晰。他們猜測,感慨,七嘴八舌地總結出一個結論:是母親主動招惹了那個流浪漢才會被殺。
“招惹”,簡單的兩個字背後居然可以蘊藏那麼多的曖昧!
不知不覺間她走到了夜來香飯店的門前,心中生出的憐憫之情促使她伸手敲響了門。
“飯店關門了……”年輕的夥計神色憔悴,話說到半截停在了嘴裏,他認出了傅蝶,“……是你?”
“是我。”傅蝶輕聲說,“我來看看……你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謝謝,沒什麼。”夥計雙眼布滿血絲,“飯店生意不好,老板欠了我大半年的工資,我身無分文,不然也不會留在這晦氣的地方。警察說會通知老板,盡快解決我的問題,湊夠路費我馬上回老家。哎……本來想賺點錢給我媽媽治病,結果……”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垂下眼皮:“嗯……你想開點……那我走了。”
折身返回,巷口的兩個老太婆趕緊縮回伸長的腦袋,裝作若無其事。傅蝶厭惡地加快腳步經過她們身邊。看到傅蝶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兩人又開始了議論。
“我想起來了,這個小姑娘在那天來過!”
“我也想起來了……她是那個夥計的同夥?不像啊。”
“人不可貌相,你是不知道,這些……”
充滿興奮的議論戛然而止,兩個老太婆的臉色變得慘白。她們發現應該已經走遠的傅蝶站在巷口,陰冷的凝視著她們,伸出大拇指,惡狠狠地做了個割喉的動作。
(真痛快,要是當年也能對那些鄰居做出這個動作就更痛快了……當年?)
浮現在她嘴角的微笑瞬間凍結。
她逃也似地跳上公共汽車,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緊閉雙眼,心中默默計算時間。
(我不想再看到那條小巷,我不想!)
時間流逝了很久很久,她睜開眼,巷口的橫幅在眼前緩緩而過。黑色的氣息更濃了,比比母親葬身的菜窖更黑,比割喉巷的午夜更濃。
下車後走到土堆的頂端,她對割喉巷的輪廓眺望了很久。這條噬咬她心靈多年的毒蛇如今變成了一條奄奄一息的死蛇,在西斜的太陽下,醜陋的皮膚掩蓋下的最後第一冷血也將灰飛煙滅。
她低沉的心情逐漸變得開朗,輕快地走下土堆,心中打定了主意:明天她要回到學校繼續讀書,參加高考,不管同學和老師的用怎樣的眼神看待自己,她都有足夠的勇氣坦然接受。為了永遠告別童年時的夢魘,一切困境都可以用甘之若飴的心情麵對。
走到家門前,傅蝶整肅了笑容,父親很可能已經回來了,她不希望節外生枝。
門果然沒有鎖,她推開門,嘴唇哆嗦了一下。
人的一生中總會經曆各種各樣的尷尬,其中堪稱痛苦的便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遇到最不想見到的人。
錢一夫坐在客廳的桌子前,正在閱讀手中的書籍,聽到門響,他扭頭對傅蝶露出慈祥的笑容:
“我等了你很久。”
十一
“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來的時候你父親在家,我拜托他出去回避一下……你去了和平大街?”
“是的,而且看到了你希望我看到的東西。”
“你看到了什麼?”
“自以為是。它就像一根馬刺,輕描淡寫地朝馬屁股上來那麼一下,謠言的野馬就會瘋狂地奔跑,將人性和尊嚴踐踏得支離破碎。”傅蝶無力地坐在床邊,自言自語似地說,“多麼荒誕而老套的情節。”
“道德的存在意義即在於此。”錢一夫放下書。
“道德?如果我家的鄰居們對這兩個字稍有敬畏之情,便不會那麼肆意妄為。”傅蝶咬牙切齒,“他們欺軟怕硬,刻薄勢利,他們隻在意自己能得到或是會失去什麼。”
“人性中總有陰暗的一麵,我們必須學會寬容。”錢一夫走到她的身邊,“你對父親的心結造成了精神上的壞點,這些年猜忌的生活導致了你的腦波愈發異常。其實這些都是可悲的誤會。”
“誤會?”
“你的父親並沒有故意延誤帶你母親去醫院。我看了你母親的病例,那種化膿性聲帶炎初期很難察覺,病症發作時很凶猛,經常對患者的聲帶造成永久性的損傷。”
“我知道。”
“你知道?”這個回答讓錢一夫很意外。
“母親向來視自己的嗓子為生命,假如感覺到異常,任何人也阻止不了她去醫院檢查。”傅蝶低下頭,“她後來那麼歇斯底裏,我想正符合了你那個理論,嗓子壞了這件事造成了她精神上的陰影,而父親故意拖延她治病的謠言使這種陰影變成了壞點。母親不是個合群的人,她看不起鄰居,鄰居也不喜歡她,編造出這種謠言故意刺激她……我早知道是他們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