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到沃爾克導師電話通知：三天後舉行她的畢業論文答辯。隨後又緊著問一句：“有什麼困難沒有？”
“沒有。”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在異國做了三年博士研究生，什麼困難沒有經過？在陰暗的地下室裏，老鼠、蟑螂都欺侮過她；一天打十二小時工，幹下來渾身每個關節都疼痛……她這個原來的“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固然失去了一些可貴的時間，但在那“脫胎換骨”的改造中，倒也強化和鍛煉了身心。現在熬到了這個份上，她還有什麼困難不能克服的？她知道導師問她的是指她的身體，她已懷孕八個來月了，差不多接近這個國家女人產前應該休息的時間啦。她與丈夫一起攻讀博士學位，但她近一個時期是捧著肚子學習的。唉！女人就比男人多一層困難，多一層生活上的負擔，許多人見了都有點為她心酸。
“由格拉齊尼教授主考，弗洛德、戈達爾、海倫娜、約翰森四位教授都參與同你答辯，請你充分作好準備。”導師舒緩而認真地說。
她渾身不由一激靈，她知道這次答辯很不尋常，格拉齊尼是獲得諾貝爾獎的世界著名的物理學家，這使她感到榮耀，也感到壓力。
“怎麼，您不參加？”她有點惶惑。
“我將坐在旁聽席上默默為你祝福。”
她有點驚疑，不知這超常的安排裏有什麼文章。
五位教授並排坐在張長條桌後邊，她本來想站著，但有一把軟椅已擺在那裏，教授們一致請她坐好。兩邊坐了一些旁聽的教授、助理教授和她的學友們，她的導師、她的愛人也坐在那裏。
這真有點像舊戲中“會審”的架勢，她不免有點心跳，這是她人生經曆中最重要的一個時刻。挑戰與機遇並存，失敗與成功同在。
她的博士論文，教授們人手一份，都擺在桌子上。但教授們提的問題，常常是既在論文之中，又在論文之外，海闊天空，博大精深，又有些生僻刁鑽，多超出了她準備的思路，幸虧她基礎好，平日裏汗水未少灑，心血未少熬，這時，倒也應付得來，隻是日常頗為流利的英語，到此顯得有些滯澀。過去她是同學中的小鐵嘴，有人說她八分道理，也能講出十分來，現在在威嚴提問的教授麵前，在旁聽師生的眾目睽睽之下，競似乎有幾分怯口了。她暗自責罵自己，控製自己鎮靜下來。她從來都是個不服輸的角色，今天在這些洋教授麵前怎樣軟弱起來？她要不怵、不慌，一定使自己那些用汗水、心血換來的知識、學問得到最充分的發揮。
大約十多個回合的問題過後，格拉齊尼教授看看表，已近兩個小時了。他跟另四位教授交換了下目光，忽然指出她論文中一個最大的問題：
一種新複合材料的構想，在物理性能的分析上是錯誤的。
啊！她心中猛然一震，真是這樣？全場人也都跟著她緊張起來，格拉齊尼和其他幾位教授可是這方麵的權威。
這一炮，把她的愛人也轟懵懂了，他睜大了眼睛在看著她，萬一她要暈了，他得把她扶住。
她的導師卻冷冷地低著頭，一臉不屑的神色，連看也不看過去。
“不，格拉齊尼教授，我沒有錯，那個分析是正確的，那個構想將會是寫進科學史上的現實。”她充滿信心明確、堅定地回答。
“憑什麼？”
“憑我捧著肚子，108次反複的實驗。”她站起來說，這擲地有聲的語言，震動了整個考場。
格拉齊尼教授和他的同仁們先是一愣，隨後竟都站立起激動地鼓起掌來。格拉齊尼教授說：“小姐，你紮實的學習和研究經受住了考驗，你為新一代複合材料的誕生作了令人感動的拚搏，我熱烈祝賀你的成功！我們為有你這樣一位學生而驕傲……”
這時，全場一下子陰轉睛，都跟著鼓起掌來。
她站在那裏早已淚流滿麵。
考試的教授都過來向她祝賀。海倫娜這個小老太太抱住了他，吻著她臉上的眼淚說：“孩子，你不愧是位偉大的東方女性。你帶著個未出世的公民一起參加了答辯。應該說他（她）也跟你一樣獲得了博士學位。”
全場活躍起來，人們把她圍住。丈夫、導師、學友們都跟她握手、擁抱、親吻……
不知是興奮，是勞累，還是……她一下子暈倒在丈夫的懷裏。沃爾克導師馬上撥開眾人，大聲說：“趕緊去診所，看看有沒有把兩位博士一起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