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進了火葬場，大兒子、二兒子都跟著來煉屍。
“師傅，您辛苦了，請抽支煙。”大兒子對火化場工人點頭哈腰，甜甜地稱師傅、道辛苦，掏出來一盒“大中華”，彈出來一支敬過去，隨後帶點乞求的口吻說：“請師傅費點心，骨灰全給撮出來。我們……給師傅添麻煩了。”
“是啊，請師傅費點心，骨灰全給撮出來。”二兒子也這樣說。
哥哥看了弟弟一眼，心想這書呆子不呆了，他也惦上了那個……這可就要看誰有運氣了。
爸爸這老東西真不夠意思，一蹬腿走了，啥也沒留下。3萬多元的存款一股腦兒全部贈給了家鄉小學。臨死，臨死，還出了這麼個風頭！
哼！老正統，老迂腐，老頑固！這八十年代的生活氣息，他一點也沒呼吸進去。不是弟弟在場，他真想打心眼裏罵出來。
若留下來3萬元存款，他何必跟弟弟來這煉人爐前翻骨灰呢！
家中的家具都是老掉牙的了，那五十年代磨沒了魂的桌子、櫃子、板床……誰希罕！上了破爛市，也值不了幾塊錢。就是進入八十年代添置的電冰箱、電視機也都是國產貨，已使了多年，功能不穩，快要報銷了。
爸爸病重後，他想來想去，隻有他嘴裏那顆金牙還值幾個錢，據說是純金的。當時給他鑲牙時，他還百般不幹，是母親強著給他鑲上的，說他在戰爭中為人民流過血，鑲顆金牙也不為過。可他為那顆金牙，見了人都不知少張了多少次嘴。這老東西就這麼古板，你有啥法！
肉和骨頭是可以燒成灰的，那顆金牙總不能燒掉吧？現在撿出來，起碼能換二十多張“大團結”。
唉，這就算繼承這老東西的一點遺產吧！
在火葬工人撮出的骨灰裏，他和弟弟都認真地、仔細地、一點一點地在翻找。他們找得滿頭是汗卻未找到。
“師傅，請您把骨灰底再給清一清。”哥哥說。
“你們這是要幹啥呀？連別人的骨灰底子都給你們撮出來了。”火葬工人不解地說。
他忙把那盒“大中華”全遞過去，再次乞求地說：“師傅，讓您辛苦了，您看爐底下有漏下的．也幫給撮一撮……”
他不知是自己沒有找細，還是掉在爐膛裏未撮出來。那麼小的一件東西，真難說，他的心不免有些緊張起來。
“它太小了。”他自言自語地說。
“是的，它太小了……”弟弟也跟著說。
他們兩人一點一點地撥拉著骨灰，很怕漏下了。腰疼了，腿酸了，眼睛冒金星了……
“啊，找到了，找到了！”弟弟十分驚喜地叫道。
他忙撲過去，怎麼讓這呆子得到了？
弟弟感情激動而又深沉地站在那裏，他像自語，又像對哥哥說：“爸爸他……在這個世界上，能拿出去的，都拿出去了……這是他留下來的唯一的財富了……”
“這得咱們平分，這得咱們……”哥哥說著伸手奪了過去。
但是，當他搶到手裏以後，他愣住了。它不是爸爸那顆金牙，而是一塊彈片，是戰爭年代留在他：身上的那塊彈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