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的北京，天灰蒙蒙的。
我和小馮到貝滿女中去找一個從未謀麵的女孩。一見麵，我們都驚呆啦。她怎麼會有這樣一雙眼睛？太迷人了！我見過許多女孩的眼睛，無論是丹鳳眼，還是葉仁眼，無論是溫柔的，還是熾熱的，都沒有一雙能同它相比，它是那樣烏黑、晶瑩、純淨、柔潤。常有人把女子的眼睛比作秋水、新月、寶石……那是把活的比死了，哪有它這般溫情脈脈、楚楚動人呢！郭沫若無法形容“喀爾美羅姑娘”眼睛的美麗，我就更無法用言語來描繪麵前這雙眼睛，隻覺得一見到它，連灰蒙蒙的天空都跟著明亮了起來。
她叫小潔，是貝滿高三的學生，年齡跟我們接近。
她善良、聰敏，一看那雙眼睛便知。雖然她總是靜靜的、默默的，但那雙眼睛卻不斷在向你傳達心靈的語言。
一見之後，小馮便總放不下那雙眼睛，說真的，就衝那雙眼睛，他便深深地愛上了小潔。而那時我們正醞釀著逃出淪陷區，去參加抗日鬥爭。
我對小馮說，且莫“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這話說起來冠冕堂皇，做起來談何容易？那時我們正處於比“少年維持”稍長一點的年齡，何況小馮是個比“少年維持”還多幾分“煩惱”的情種。
我們把她帶著不行嗎？小馮同我商量。
我說這不是去旅行，這是拎著腦袋去鬥爭，你不要太羅曼蒂克了。
走之前，小馮又同她有過多次接觸，但我們的行動，他沒敢向她透露，他知道這是玩命的事！
小馮一步三回頭地跟我們離開了在日寇鐵蹄踐踏下的北京。在硝煙戰火中，他依然還想著那雙眼睛。他兜裏有個記事本，一有空就在那上麵畫，畫他心中的那雙眼睛。他說就為了那雙眼睛，他也要打敗日本，他也要解放北京，他一定要找回來他心中的那雙眼睛。我暗自驚訝那雙眼睛竟有如此強大的力量！
小馮在戰鬥中異常英勇。但是，在一場戰鬥中，他不幸犧牲了。他那個記事本被打上了彈孔，染上了鮮血。我小心地把它珍藏起來。後來終於實現了小馮的心願，我們的隊伍開進了北京。我帶著那個記事本到處尋找小潔，意外地從剛出獄的犯人中找到了她，她衣衫襤褸，傷痕累累，隻是那雙眼睛還炯炯有神，充滿了期待與渴望。她激動地抱住了我這個八路哥。原來她和我們一樣是抗日學生運動中的積極分子。隻可惜當時，我們這對莽撞的青年，對她並不深知。
她急著問小馮在哪裏？我無聲地把小馮的記事本遞給了她。她看到了她的眼睛，也看到了彈孔和血跡，便什麼都明白了。她那雙閃亮的眼睛立刻暗淡下來。我不知後來小馮他們有多深的接觸，但這一切看來對她是一個極其巨大的打擊。她狠狠打了我兩拳，然後才哭出聲來。
我無限追侮，萬分心痛，我不敢正視她那雙飽含著憂怨和悲哀的眼睛。天悠悠，地悠悠，生活奇用什麼來平複她心上的這道傷痕？將用什麼來安撫她那雙美麗而迷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