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3章 藍藍電波(1 / 3)

凱利沒有自我這種東西。她自己最清楚不過了。凱利·八房這個名字也不過是為了方便取的假名。

她的語言、容貌、表情、思想。全都是現學現賣,根據時機和場合巧妙地使用。她的一切行動都是虛假的,而這也不折不扣正是她的個性。

她總是模仿著別人的人格生活。平時開玩笑的語氣,偶爾妖冶的眼神,希望可以采訪時堅定的表情,全部都是。島上的人不怎麼了解,但她正是蒼藍電波的“第二代”局長。

初代那一位似乎在人群剛剛開始在島上聚集時就開始工作了。

凱利是被那位初代買回來的。

最下層的商品——倒不是妓女之流,但真的被當成“東西”來賣的她,被自稱八房的男人買了回去。她眼看著對方為了得到自己交出大筆鈔票。

凱利在被交到對方手上的一瞬間,很容易就從現場逃脫了。

向背後一瞥,看到了隻顧把錢搶到手就逃的人販子。最下層就是這種地方。拿出錢的人被視為笨蛋。拿著錢的人也被視為笨蛋。於是,笨蛋漸漸沒了錢。如此重複往返。被金錢眷顧的人,從一開始就不會墮落到這種地方來。

她正要就這麼放下心來繼續逃——但她失算了,因為長時間的監禁,她的腿變得很虛弱。

逃亡隻上演了二十五秒就結束了,她被一隻白色纖細的胳膊猛地抓住了。她根本反抗不了,兩手就被按住拉進了貨車裏。

凱利已經做好了被殺的覺悟,但戴著藍色眼鏡的男人一臉極其愉快的表情,為她講解了貨車裏的器材。

聽了他的講述,凱利明白了他似乎是“藍藍電波”的DJ。

八房沒有做別的,隻是一點點告訴她放送的構思和組成。凱利即使很困惑,也隻是暫時觀察著情況。就算再逃一次也沒有可以去的地方,而且她認為也不會過上被當成東西對待時那麼殘酷的生活。

某一天,她問八房為什麼沒有推倒自己。然後他笑著,“我啊,喜歡熟女,嘻哈哈哈哈哈哈。”隻是這麼回答道。

那為什麼要買自己。帶著疑問她漸漸地熟悉了工作,變得能夠協助八房每天的放送任務了。

通過車內的生活,她了解到關於他的事就隻有對女人的興趣,以及口癖是“嘻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這樣某一天,他再平凡不過地死掉了。

“啊啊,真是抱歉啊,那時候是必須把自己的工作傳承給某人啊。其實也許是誰都無所謂。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隻說了這些,他就笑著倏然去世了。

還沒搞清楚情況就死掉了,這讓她很是為難。

他為什麼要在這個城裏成立放送局,到底得了什麼病,如果誰都行的話為什麼要特意選擇價格高昂的自己。到最後也沒搞清楚就結束了。

——他有沒有從為自己掏的錢裏獲得相應的快樂呢?雖然沒有給過一分錢,但至少也給了自己飯和衣服,他獲得相應的滿足了嗎?

最後發現自己對他完全不了解時,她總算哭了起來。

獲得自由的她結果還是繼承了放送局。為什麼八房一直要堅持做這種事,為什麼而開心,她隻是想知道這個而已。

就像夕海在製作地圖時能看到父親一樣,她在電波中追尋著那個自己沒有愛過的人。反正從最下層出身的自己也沒有可以去的地方。

初代留下來的藍色眼鏡。戴上它的同時就變成了他。語氣、性格和表情都是。變成在短短的時間內了解到的他的一切。

從跟絕望和希望都無關的狀態開始廣播放送的二代蒼藍電波。

雖然隻有幾個耳朵尖的聽眾發現,“DJ的閑扯怎麼變差勁了?”

然後,時間流逝——“啊~啊~啊~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啊不行不行。完全不行!什麼不行啊我不行!”

停在西區地下部分的藍色貨車。在這輛車後部的“播音室”裏,凱利在地板上翻滾著喊出她的自言自語。

“啊~全都太無聊了~太無聊~!連今天的嘉賓都沒決定,我到底在幹嗎啊我!好不容易發生了大事,當事人葛原卻沒抓到犯人,組織關係者也全是‘無可奉告’!實在沒辦法,就叫東區拉麵店的竹大叔或西區飯塚餐廳的老板娘來做訪談吧……還是說放點什麼CD廣播劇來混淆視聽呢……”

焦躁地在電腦裏搜索CD廣播劇,車內忽然響起一個很輕的聲音。

看來是有人在敲側門。

凱利看到窗戶外一個孩子的手。正想著橫豎不過是飯塚餐廳的小鬼在惡作劇罷了,卻注意到那隻手明顯受到過日曬。

“夕海嗎?”

說到這個區曬過太陽的小孩,就隻能想到葛原以前救的少女了。凱利知道她現在是餐廳的小孩,但這孩子不像是會搞惡作劇的人。

“發生什麼事了?啊,難道說是那個。想要接受今天的訪談?怎麼會呢。嘻哈哈哈哈哈。”

格格笑著拉開門——

“嘻哈哈——哈?”

斜眼看到少女身旁的男人,她像是故意發出的笑聲突然停止。

彩虹色頭發的男人一邊比出V的手勢,一邊抬起頭來。

“你,難道是——”

在這句話似完非完時,一把槍抵在了凱利的下巴上。

男人微微一笑,以理所當然的語氣進行著自我介紹。

“呃~就那什麼。不過是個路過的——電波劫持犯罷了。”△

▲星期六 午後

——北區、地上部分——“到底去哪了啊,夕海那家夥。”

最後過了整整一天,夕海還是沒有回來。葛原把本職工作都交給部下,自己一直在找夕海。但是在寬廣的人工島上找人,沒有任何線索就等於拷問。雖然自衛團接過很多次找小孩的委托,實際上平安無事找回來的最多隻有一半。

葛原從附近的居民到小混混都打聽了個遍,還是沒得到什麼有用的情報。隻有一位老人憤憤地說“受過日曬的小姑娘嗎,看見我之後就逃掉了”,但他不記得夕海跑去哪裏了。

想著她會不會是去最下層了,正準備過去——《大家中午好!到本周“街頭藍藍傳記”的時間了!》

通往西區最下層的樓梯途中。揚聲器裏流淌的不是往常聽慣了的雜音DJ,而是沙啞的女聲。

“說起來,今天是周六啊。”

沒聽說過誰是嘉賓,而且現在也不是在意這種事的場合。

“等下。”

忽然想起什麼停住了腳步。能不能借助那個廣播找夕海呢。凱利對其他區很了解,而且擁有能號召全體手段的也隻有她。實際上她也有好幾次都召喚過行蹤不明的人並在放送中加了懸賞金。雖然不知道要花多少錢,但能試的辦法都得試一下吧。

這麼想著,正要去找出她在哪——

聽著揚聲器裏流淌出來的內容,葛原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那麼現在介紹今天的嘉賓。這座城市“最下層”的權威,跟上一周的狗木先生一樣以統一城市為目標的——戌井隼人先生!》

《呀,你好你好!哎呀那什麼,比起統一,正確地說應該是支配才對。》這個聲音確實跟那個彩虹頭男人的聲音一樣。

葛原仰望著購物中心的天花板,歎息般長出一口氣。

“來真的啊……”

連天花板上都有不少塗鴉,而它們就像在嘲笑自己一般。△

▲同一時分,狗木也在收聽這段放送。聽著流淌在旅館大廳裏的聲音,他通過無線對部下發出指令。

“現在馬上找出貨車的具體位置。”

按掉無線對講機的開關,他滿臉憎恨地說。

“戌井隼人……你想做什麼?到底是怎麼從最下層……”

這個島的最下層有二十個出入口,他在每個出入口都布置了六個黑衣人待機。本來在最下層和上層之間來往的人就很少,不可能會出現人群擁擠的狀況。同樣的,也沒有貨車移動到最下層的報告。

那個男人到底是怎樣出現在上層區域的。

像是在嘲笑誠一的疑問一般,揚聲器裏繼續響起帶有諷刺口吻的聲音。△

▲東區的地上部分。停在空地上的貨車裏,現場直播的訪談正在淡然地繼續中。

“——那麼,您也和狗木先生一樣,期望著城市統一嗎?”

“嗯,差不多吧。隻是我跟他從根本上就不同。他想讓城市被法律和議會束縛住——跟我的意見完全相反。我想從城裏排除一切‘組織’,讓大家進行自由的買賣。不管那些保護費和繳納金。”

“您認為這個方法能夠得到現在管理各區的組織認同嗎?”

“不認同的家夥們現在怎麼樣了呢!正在收聽廣播的善良市民們恐怕不知道——但‘組織’裏的各位應該很明白吧?反抗我——最下層的做法,結果會怎樣呢。反抗我的北區和南區幹部最後怎麼樣了?”

對開心大笑的戌井,凱利麵無表情地繼續提出問題。

“那是什麼意思呢?”

那兩個區發生的事已經傳入了凱利耳中,但她還在促使對方深入話題。

“這件事狗木誠一知道的很清楚哦?我能說的就是這些。接下來就無可奉告了。”△

▲“他在挑釁狗木。”

殺了南區和北區的人,接下來就是你了,是這個意思吧。葛原如此理解。△

▲《和狗木先生見過麵嗎?》

《……也許偶然間碰過麵,但從未互相報上姓名。不過,我很清楚他的想法。因為通過上周的節目聽了他的訪談,就做了不少調查。》

“沒事吧?”

把手放在誠一的背上,椅麗擔心地注視著他。

對此,誠一被比做噩夢時還要多的冷汗濡濕了,他以不尋常的程度喘息著。

“怎麼回事……?”

但是誠一不知道自己流冷汗的原因。隻有不好的預感向他的後背壓來。△

▲《您說做了很多調查?》

《很多就是很多。說出來太可憐了,所以就不在廣播裏講了吧。是啊,用一句話概括就是——很像。跟我。》

《戌井先生和狗木先生嗎?》

《是的。那家夥跟我很像。但是有些微妙的不同。是翻轉過來了吧,簡直就像在照鏡子一樣。》

《我不這麼認為。》

《一般人不這麼看吧。但是,他的內心跟我很像。比如說,我很喜歡電影。然後呢,很想成為平時出現在電影裏的,尤其是出現在我最喜歡的動作電影裏的人。電影般的生活方式——這就是我的。其實啊,電影裏的動作在現實中的確不可能,但正因為如此,我才更加憧憬。》“跟狗木不是完全不同麼。”

葛原皺著眉頭收聽著放送內容,但同時還在為尋找貨車而在城裏奔走。

像是在回答他的疑問一樣,揚聲器裏傳出滿是諷刺意味的聲音。《那個叫狗木的家夥也一樣。想讓自己成為別人。他是英雄誌願吧。啊~啊,我不是在故意說他好話哦。他是發自心底地想讓這個城變好。但我說的是另一回事——在心底更深處,那家夥在逃避現實。說是過去也行吧。》

《逃避現實……嗎?》

《沒錯沒錯。我也是。不過我和他完全不同。我很喜歡現實。說是愛也可以。正因為如此,才想要更開心更快樂地享受現實。為了我自己好。也就是說,將現實趕入妄想中……所以逃走的反而是現實。但是狗木不一樣。那家夥是純粹的現實逃避。討厭現實討厭到無能為力,想要創造出適合自己的世界,然後再逃進去。》△

▲“這家夥在說什麼……?”

聽著揚聲器裏傳來的聲音,誠一小聲說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用異樣的眼神盯著大廳裏的揚聲器。

自己跟那個男人到底哪裏像。他確實想要逃避現實。這是自己也知道的事,所以不會去否定。

但是,這個男人又知道我什麼。明明對我的事情完全不了解——明明是個任意妄為的恐怖分子,能了解我的什麼。哪裏像了。《為什麼能夠如此斷言?》

《剛才不是說了嘛?因為調查了他的過去。……從沒有報出假名這點來看,他心裏也許還有著想要重返現實的情結吧。》

誠一體內有什麼東西正在膨脹。

——這算什麼?

聽著廣播裏隼人的聲音,他的腹部深處有個自己都不知道實體的東西出現了。

他說的話自己也清楚。而這也正是自己封存了的東西。

自己都想否定的事,憑什麼這個男人能厚顏無恥地說出來呢。《還是說,是對女友的補償呢?即使從人、社會和關係網中逃開了,但記憶是沒那麼容易逃脫的。那家夥比起期望這個島的秩序——更想保護島本身吧。取締槍支陷入自我滿足,然後這座島本身就不會像九龍那樣被破壞殆盡吧。》

《我想這裏麵也多半混雜著您的猜測吧。》

《嗯~也沒錯。但是總覺得能明白那家夥在想的事。因為我們很像嘛。我覺得一定會成為好朋友哦?呐,在聽嗎?狗木誠一君~!》哢嚓誠一沉默著將桌子上的大理石煙灰缸丟了出去。正中揚聲器下方的煙灰缸摔了個粉碎,但隼人的笑聲卻沒有停下來。

——為什麼?那個男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不出自己和那個男人有什麼共同點。為什麼他會說彼此很像。

剛才丟出煙灰缸的瞬間——他覺察到了自己體內湧起的東西是什麼。

那是隨著廣播不斷放送產生的,對戌井隼人明確的殺意。

但是,覺察到這個事實的誠一愈發混亂。

——殺意?我對……那個男人?為什麼?為什麼有這個必要?是說我在他身上感覺到了什麼嗎。他說的話全部都是戲言,隻是隨便說些什麼挑釁他人罷了。那為什麼我會湧起這樣的殺意?不是憤怒。是超越了憤怒,隻有純粹的殺意在湧現。不能讓那家夥跟自己存在於同一個世界,不然的話,消失的就會是自己這方。

這種強迫觀念開始在誠一的腦海中形成漩渦。

看向身旁的椅麗,她帶著認真的表情說。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了解到什麼地步——那個家夥確實很危險。”

這句話還沒聽完,誠一就邁步走向旅館大門。

“多叫點人比較好吧。帶上葛原先生如何?”

對以冷靜口吻勸告他的椅麗,誠一也用冷靜的口吻給出回答。他冷靜的聲音中潛藏著激烈無比的憤怒。

“沒有必要。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殺掉他。”

他令人吃驚地隨口說出“殺掉”這個詞,但椅麗並沒有產生特別的疑問。

反而是說出這句話的誠一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誠一輕輕甩了甩頭振作精神,但這個想法果然還是沒有改變。

“就算是有正當的理由,我也不像被人看見。尤其是葛原先生。”

“比起這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認為你能自己一個人殺掉他?”

“我不知道。總之,至少我要跟他當麵對話。”

目送著就這樣悄無聲息離去的誠一,椅麗小聲歎了口氣。

“被自己的憤怒束縛了嗎。也差不多是時機了,對誠一來說。”

她的眼中有些悲傷,久久地倒映著發黑的天花板。△

▲“從剛才起那家夥就在說什麼啊?”

葛原這麼想著,總算找到了貨車所在地的線索。

今天白天有人看到貨車前往東區的地上區域。

同時也聽到了不好的傳聞。還有個七色頭發的男人——和受過日曬的少女一起前往東區。

不帶休息地奔走著,葛原沉痛地感覺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到這裏也是——就算逃下去,結果我也隻能是無能為力嗎?

像是要給予這麼想的葛原致命一擊,揚聲器裏開始宣告著那次事件的起始。《那麼最後再說一句吧。啊~該說什麼呢,我向這座城市宣戰!各區支配者階層的各位,今後要老老實實聽我的話~不然就會變成南區和北區那樣哦?》

《說是最後,不是還有很多時間嗎——》

接下來的瞬間,城裏的揚聲器中響徹了幹澀的破裂音。

葛原停下腳步,全身熱血上湧,他屏住了呼吸。

“凱利……等下,喂,給我等下啊!”

一瞬的沉默之後,從揚聲器中傳來隼人戲弄人般的笑聲。

《啊~啊~現在是麥克風測試中。今天降下了血雨。所以呢,這個“藍藍電波”就由我接管了。這就是真正的電波劫持犯?那麼隨便放點合適的音樂,讓思想乘上電波綿綿不絕地飛上天空吧,哈哈哈。》

這時麥克風的聲音噗地斷掉了,沒過多久就流淌出輕快的斯卡音樂*①。

葛原的拳頭憤怒地顫抖著,開始一口氣登上通往地上的台階。△

▲“狗木先生,找到貨車了。在東區的第二停車場。奇怪的是,東區的人沒有任何動作。”

“……我知道了。就那樣繼續待機。”

通過手機收到了部下的報告,誠一獨自向現場趕去。

——東區組織應該比西區的根基更為牢固。如果說沒有動靜的話,是對隼人這種人的不屑一顧呢,還是說——

誠一停下了思考。東區人的意圖現在是無關緊要的事。

他依然毫無對策,隻是獨自一人向貨車所在的東區走去。

那雙眼睛裏隱藏著明確無比的殺意。△

▲葛原趕到時,貨車還停在停車場裏。停車場裏停著大概三十輛車子,因為周圍的護路樹和施工中的大樓,這個地方很難找到。

貨車燈滅著,從裏麵傳出輕微的響聲。是島內揚聲器中流淌的斯卡核音樂(ska

core

music)。

葛原不加躲避地靠近貨車,又毫不猶豫地打開車門。用鑲有防彈纖維的手套覆住麵門,他猛地躥入沒有開燈的車內。

他已經做好了聽到槍響的覺悟,但飛入耳中的卻是兩個聲音。

“葛原!”

“葛原哥!”

穩坐在後座一角的兩位女性的身影。

“凱利……夕海!為、為什麼在這!?”

一邊為兩人在這感到驚訝,一邊環視四周。

沒有其他人的氣息,看來隼人已經逃掉了。△

▲時間略微向前回溯。

東區南側。走在通往地上的樓梯途中,誠一的手機接到了部下的聯絡。

“狗木先生,戌井那家夥從貨車裏出來了。他向北邊的樓梯去了……要追嗎?”

“……”

誠一輕輕咬了咬牙。沒想到他偏偏選了相反方向的樓梯。

“啊,等一下,有人向貨車……葛原正向貨車門行進。”

聽到這裏,誠一的殺氣稍微緩和了一些。要是逃到最下層的話,追起來應該很困難吧。而且,也不能在東區擅自亂來。最後誠一遲疑地向部下發出以下命令。

“……我去貨車那邊。那家夥有可能會盯上老大和椅麗,把人都聚集到旅館那邊去吧。”

“知道了。”△

▲貨車裏,葛原放下警戒向兩人靠近。

“沒事吧,夕海。”

葛原剛一走近,少女的身體就微微顫抖起來。

“怎麼了?”

“葛原哥、葛原哥不會拿槍打我吧?”

對她突如其來的質問,葛原不知道所指何事,陷入了混亂。

“當然不啊。”

“也不會射殺餐廳裏的大家吧!”

“?……是被那個彩虹色的家夥威脅了嗎?沒事的,大家都沒事。”

是聽到這句話放心了嗎,夕海總算撲入葛原的懷中。

“我很是擔心你。那個彩虹色的家夥沒對你做什麼吧?”

“沒有,是戌井哥哥救了我!”

放下心來揚起滿是淚水的臉,夕海開始為隼人辯護。

“夕海,我說啊,那家夥是殺了很多人的壞人啊。”

“不是的!”

“剛才那家夥的訪談裏他自己說的吧?北區今天……”

葛原把要說出的話又咽回了肚子裏。他覺得不能再給夕海增添可怕的回憶了,應該把死了很多人的事掩飾過去,但是——

“不是的!戌井哥哥說了謊!”

“說謊?”

“好了給我聽著葛原!我說啊,那個南與北事件是……唔哇!不好!”

葛原不知所謂地歪著腦袋,突然凱利站了起來,把側門給鎖上了。

“喂?”

“一會再解釋!絕對不要把門打開!”

葛原還沒來得及問,凱利就拉開播音室的簾子滑入駕駛座。

他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向外看去,發現了從停車場入口走過來的人影。

身穿黑色西服的削瘦青年。葛原馬上就認出那是誠一。

“笨蛋,那是誠一先生。我開門了……”

這麼說著,他把手伸向門。

“————不能開啊啊啊啊啊!”緊接著葛原發現人影的夕海,盡其所能地大聲喊道。

這十足的魄力讓葛原有些僵住了。趁這個間隙,車子的引擎被發動了,為從接近車門的誠一身邊逃開而加速前進。

把慌忙向後退卻的誠一甩在身後,貨車以凶猛的速度飆離停車場。

誠一目送著遠去的貨車,愣愣地在原地佇立了片刻。

過了一會,他取出手機,從通訊簿裏找出葛原的手機號碼撥了過去。△

▲高速失蹤的貨車裏因為加速度的勢頭,葛原和夕海都滾到了地上。

“給我等下!到底怎麼回事!”

聽到葛原的高聲大叫,凱利一邊踩著油門一邊喊著回複他。

“夕海啊!昨天看到了!也就是目擊者哦!”

“什麼啊!”

“你問她本人!我要稍微開快點了~!”

沒有目的地。她隻是盡可能地讓車飛奔著遠離剛才的停車場。

葛原放棄了向她搭話,看向夕海。

她的身體微微地,喀噠喀噠地小幅度顫抖著。

“沒事吧,夕海?”

葛原撫摸著她的肩膀,少女淚水盈眶地開始講述。

“那個、我、我、昨天、去了北區的倉庫、看到了、有人被殺的、現場、然後、我也差點被射中了……我怕的不得了就逃出去了、等我、回過神來已經到了最下層……”

聽了她的話,葛原背後流下了冷汗。如果沒弄好,別說這裏了,她現在可能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

“是嗎,那……為什麼沒有馬上來找我?”

“因為、因為……我馬上就逃回家了!想著必須要告訴葛原哥哥……也要告訴餐廳的大家,必須早點從這裏逃開!但是、但是!”

聽到少女接下來的話,葛原感到自己的後背凍結了。不是恐懼和不安。而是跟看到不知底細的怪異物體時一樣,他的全身都被囚禁在那種感覺之中。“但是……因為……正要走進餐廳,就看到在倉庫裏殺了五個人的那個人……剛才那個人!正在跟葛原哥談話!然後、我就很害怕……”沉重的沉默向貨車內壓迫而來。葛原隻是無言地在腦內整理著狀況。如果剛才她說的話沒錯也不是誤會的話——

突然葛原的手機響了,撕裂了車內的沉默。

完全防水型的手機在掉入大海之後,也能發出跟往常一樣的聲音。

聲音給車內三人以確鑿的壓力,葛原的手伸向空中不知所措。

音樂第二次響起時,他總算拿出手機緩緩貼近耳朵。

然後,用指頭按向通話鍵——

“——喂。”

“啊,葛原先生嗎?好過分啊,為什麼突然把車子開走呢?”

聽筒那邊傳來一如既往的爽朗聲音。

“……狗木先生嗎?”

“怎麼了?凱利小姐沒事吧?”

“她沒事。現在正在開車。”

“這樣啊!那就好……至於戌井那家夥就交給我吧。明天我會跟東區的組織進行聯絡,很快就能抓住他。啊啊,葛原先生,是叫夕海吧,她的事也拜托你了。”

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慎重地選擇著要說什麼——為了套話。

“……找到夕海了。我正保護她。”

隻停頓了一瞬,聽筒那邊就傳來了明快的聲音。不過,或許是心理作用吧,他發現誠一給人的感覺有些不同。

“是嗎!那太好了。她沒受傷吧?”

“狗木先生……那個,我聽說了。從她那裏。”

“————”

說是套話又有些太過直接,不過似乎起到效果了。

有那麼一會,聽筒那邊都隻傳來誠一的沉默。然後——

“————葛原先生……很遺憾。”

聽到他的聲音,葛原背後這下才真正冒起寒氣。聽筒那邊的聲音不會錯,就是誠一的。但是,葛原無論如何都沒法想起對方的臉。想要回想起正在對話的對方的臉,腦海中浮現出的卻不是人類,也不是魑魅魍魎之流——而是不知真實麵目的“什麼”纏繞在手機周圍的景象。葛原陷入了這種錯覺。

即使如此他還是試圖冷靜,嚐試著繼續對話。

“南區那件事……也是你?”

“沒錯哦。”

異常輕鬆的回答。這反而讓人覺得恐怖,葛原的手掌被汗水浸了個透。

“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我不是說了嗎,葛原先生。無能為力是一種罪惡。”

從這句話起,誠一開始慢慢地講述。

“我等組織的計劃可不是那麼令人愉快的。對南和北的人來說。從以前就存在著各種問題呢。我要讓它們徹底消失。想著隨便捏造一個犯人,我就選擇了戌井那個男人。讓椅麗將他引誘出來,再撞見你。但是,我失算了。不是對葛原先生讓他逃掉這件事失算——而是原本應當控訴著自己的無辜卻因以儆效尤而被殺的男人——應當扮演著這種角色的人,竟然承認了自己沒有犯下的罪,還反過來加以利用。”

能聽到誠一靜靜的歎息聲,他有些疲憊地繼續說道。

“我不是為了帶到黃泉的禮物才說這些話的哦。被凱利小姐知道時起,我等無論使用何等手段都隻能陷入被動了。雖然有些不甘心,但凱利小姐是這座島上最有影響力的人。就算收拾了你們,隻要她在那之前通過城裏的揚聲器將事件的始末放送出去,一切就結束了。最後還是被對方幹掉了。我也要到此結束了吧。在那之前——隻有那個男人我要想辦法收拾掉呢。”

最後一句話凝聚著力量,葛原似乎從中感覺到了強烈的殺氣。

“說完了?什麼啊。你們本來就是非法組織吧。不隻是你們,這個城也是。雖說我無法原諒你,但也不至於到此結束吧。”

一邊感受著對方言語中詭異的部分,葛原靜靜地繼續對話。正因為感覺到了詭異,才想讓對方現出原形。

“……葛原先生,傍晚時我也說過,我很尊敬你哦。我想成為你那樣的英雄。可能有些小孩子氣,但那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事,你明白嗎?”

有些悲傷地結束了自己的話,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

“葛原先生,你也到這邊來吧?你也在期望這座城市的和平吧?一起將血的味道從這個城裏消除吧。如果你們能忘記這次的事件——我還要三年……不,是一年就能維持好這座城市的秩序。”

不顧這些話,葛原隻確認了一件事。

“——如果,你比我先找到夕海的話——會怎麼做?”

又是一瞬間的停頓,誠一用冷靜而又決絕的口吻斷言道。

“我不是說過了嗎。一個人也能拯救很多人。為了這一點,我不惜於犧牲她的性命。”

聽到這句話,葛原背後的寒意迅速消失了。

“……你們那樣的組織上層之間有什麼糾紛,現在都無所謂了。但是,如果對夕海射出子彈——我是絕對不會原諒的。”

“這才是葛原先生。”

“待在那別動。我現在就回去狠狠揍你一頓。”

“不行啊。我還想請你——容許我先逃跑一下呢。”

對發出低沉聲音的葛原,誠一灑脫地宣告著自己的逃亡。

“還——”

像是要阻止想說些什麼的葛原,短促的電子音響起,通話結束了。△

▲在冷清的停車場中心,誠一把手機放入懷中仰望天空。

“啊啊,終於暴露了嗎——不過我早就覺得有一天會變成這樣。”

星星開始在空中閃爍,冬天的風滲入脖頸裏。

誠一呆呆地思考了一會,再次取出手機。

選擇了通訊簿裏最先輸入的號碼,鈴聲剛響起對方就出現了。

“誠一?”

“啊啊,椅麗。”

感覺到誠一聲音中包含著的什麼,椅麗以冷靜的聲調說道。

“怎麼了。”

“至今為止謝謝你了。假扮成戀人,把我這樣的家夥扶持為組織幹部。”

“……”

誠一對椅麗簡單地說明了事由。這些話裏包含著有些自我放棄的感情,椅麗也沉默著聽了,但是——

“是嗎。那麼,接下來就取決於你自己了。如果想要繼續留在組織裏,出於對東區的麵子,你不能繼續做幹部了——但還可以當作殺手用。而且,也不知道凱利小姐他們會不會通過廣播把實情馬上散播出去。我認為還有談判的餘地。”

“哈哈,很合理啊。但是不必麻煩了。這個城裏——已經沒有我所期望的自己了。說到底,這裏也不是我的理想世界。”

“……還是老樣子,那麼任性。”

“但是,我還想說一句。我們互相利用著在一起走過了五年。雖說互相的目的都隻達成了一半——還是謝謝你。我很感激你。”

隻是傳達了這些,誠一沒等對方回應就掛了電話。

然後,暫時進行著思考。

剛才葛原的疑問——如果自己先找到那位叫作夕海的少女——自己實際上會怎麼做呢。被目擊到的瞬間,自己的確立刻決定解決掉對方。那樣做也確實能維護自己現在的地位和名聲。但是,那真的是自己所期望的嗎?

簡直就像顛倒了手段和目的的感受向他襲來。不斷逃離她的幻影,不斷逃離現實和過去,現在又不斷逃離失去自己的名聲。從喪失最初的目的時起,自己也許就已經結束了。不,話說回來從一開始就有目的嗎——

從今往後要做什麼,自己這次要逃去哪裏。比起這個,要從什麼東西身邊逃開呢。誠一已經什麼都搞不清楚了。

“好冷啊……”

朝向虛空呆呆地念叨著,這次是他的手機鈴聲響起。

葛原嗎?這麼想著看向屏幕,卻是一個從未見過的號碼。

“喂。”

“喲。剛才在通話,是跟葛原大哥嗎?還是跟椅麗?”

誠一的臉對這個聲音產生了反應,在一瞬間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