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第1章 電鋸貓(1 / 3)

7月中旬

星期三——早上 東區

某處叭嚕嚕嚕

叭嚕嚕嚕

叭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早晨的城市裏,響起發狂般的震動音。

那是生鏽的發動機正在旋轉的家用發電機的聲音。

街角肉店裏切割冷凍豬肉被血染紅的電動切割機的聲音。

毫無意義地顯擺摩托車的引擎聲音。

積滿灰塵,沒法順利排氣的空調。

一邊溢出水花一邊擅自搖擺的古老型洗衣機。

這些震動音複雜地交織在一起,猛烈地撼動著城市的空氣。

在不斷持續的驚人噪音中——她在睡眠中發出相當安祥的呼吸聲。

決不能算是寬敞的房間內,工具和電器製品像廢墟一樣摞成一堆。像是要填補廢品堆中的空隙似的,一位穿著貼身襯衫的女孩伸展著手腳。

年齡還不到二十歲吧。伸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睛。沒法看到她閉著的眼睛是什麼樣。身體發育的相當好,不過從那張安祥的睡臉上還能看到一份天真無邪。

已經早上九點左右了,陽光還是沒有射入房間裏。窗前沒有遮蔽陽光的東西,從外麵照進來的也不是自然光。

房間外由延展的混凝土天花板取代了藍天,女孩雪白滑嫩的肌膚倒映著天花板上無機質熒光燈的光亮。

女孩正在睡夢中翻身時,扔在床上的手機響起了音樂。

是過去那種暴力血腥電影裏的音樂,電影的內容是披著人皮的狂人不斷實行殘殺。這個主題跟她的外表完全不相配,非要套進去說的話,她也是被害者那一方。“嗯……”

因為房間裏響起的獨特旋律而醒了過來,她把胳膊伸向離得有點遠的手機。她的皮膚白得晶瑩剔透,但繃緊的優美手臂卻給觀者以一種瘦弱的印象。

指頭按向通話鍵,她以還殘留有睡意的聲音說著。

“呼啊……喂——”

“怎麼還沒睡醒啊,你這糊塗蟲!”

“咿!?”

因為聽筒那邊傳來的怒吼聲,女孩嚇了一跳,全身都顫動起來。

睡糊塗的意識瞬間清醒,上半身像彈簧一樣彈起。

“張……張叔!哎?咦?這個……那個……哎?糊塗蟲是什麼?”

“閉上嘴起來,你這愛睡懶覺的小丫頭!啊啊?砂原潤,砂~原~潤!你的工作時間已經開始了吧,你居然還在發出‘呼啊’這種懶洋洋的聲音?哎?喂!好了快點給我起床刷牙吃飯換衣服然後過來!聽到沒!”

“呼啊呼啊,是!”

聽著對方混雜著咒罵和挖苦的怒吼聲,好不容易睜開的眼睛再次骨碌骨碌轉了起來。

被叫作砂原潤的少女沒等對方說出接下來的話就掛了電話,呼出一口氣,不知是哈欠還是歎息。

“唔唔唔。”

潤的眼睛裏落下大滴的淚珠。這是因為剛才的哈欠嗎,就算不是,她此刻也有著快哭出來的心情。

“……咦,今天是星期三,我應該不當班吧……”

想到這裏,她的視線停在了貼在房門下方的日曆上。

今天確實是星期三。原本毫無疑問地就是她的休假日,但是——

“……啊……”

注意到日曆上的奇怪之處,潤小聲叫道。

今天的日期被打了個紅色的圓圈,數字下的空白處寫著“特別出勤!”

“怎麼就忘了呢……”

她把今天是出勤日的事完全遺忘了,跟好友美咲打電話打到很晚。很明顯是自己的失誤。本來應該是發火或躊躇的時候,她卻沒有顯得特別焦躁,隻是睡眼朦朧地疊著被子。

就這麼霍地站起身來,為了上廁所和刷牙而開始活動身體。

即使剛睡醒,她雪白的皮膚還是很有光澤。雖然眼睛被劉海遮住而看不到是什麼樣子,她的鼻子和嘴巴都十分端正。

她的樣子看起來冷靜得不像是剛剛因為遲到而被罵過,但動作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隻用了幾分鍾就換好了衣服,一邊整理裝束一邊打開冰箱。從冰箱門內側取出聚乙烯包裝的營養果子凍,開始邊走邊喝。

她行動敏捷,但從那流暢的動作中看不出焦急的氛圍。

被子周圍散落著各種雜物,但其他地方收拾的比較幹淨。就這樣在房中以最短距離穿梭,一件接一件地為工作準備必要的裝扮。

雖說短發上已有梳過的痕跡,但她的劉海還是一如既往地遮住了雙眼。對視野似乎沒有影響,她也沒打算做什麼處理。

將流行設計的皮革女裝西服套在身上,本來應該穿裙子的地方,她套上了跟上半身同款設計的褲子。西服下麵穿著一件薄薄的T恤,從前麵敞開的西服中,能隱隱約約看到她妖豔的身體曲線。那種漫不經心的樣子可以說是種以活動自如為優先的打扮。

確認了口中的聚乙烯包裝已經空掉了,她一邊把它扔進垃圾桶裏,一邊說著“我吃好了”,明明旁邊沒有任何人在。

做好了所有的準備,總算要離開房間時——她把放在玄關的某樣奇特物品拿在手上。

兩個靠在門上的長長的皮革包。像是棒球選手放球棒的包,但又是比那種包大出兩倍的圓筒型。

將係在黑色皮革筒兩端的繩帶掛在肩上,變成了像是扛著兩座炮台似的裝束。從外觀看來有些不協調,但潤沒有特別在意,就這樣打開門鎖走到了外麵。

打開門後看到的景象給人的第一印象像是地下城的購物中心。

不——隻從構造來看的話的確是購物中心。但更正確地說——這裏是預定成為購物中心的地方。走在通道上的人們以各自的步調為工作做著準備,隻從這一點看來,完全感覺不到是在地下。但跟普通的購物中心完全不同,給人的印象是把地上某個鄉下小城完好地埋在了地下。

不過——從頭頂上方滿是塗鴉的天花板能感覺到與“城市的氛圍”強烈的不協調感。不隻是天花板。牆壁和地板,還有沒開門的小店百葉窗,這附近所有的東西都被塗鴉填滿了。

跟大都市裏那種年輕人的集團把自己的象征符號畫成圖案不同,這些隻單純地給人以“塗鴉”字麵意思的印象。

塗鴉大多數都寫著日語,走在路上的人也八成是日本人,但這個“城市”——孕育出一種像是脫離了日本任何區域的氛圍。“啊……竹叔,早上好……”

“哦~”

潤走出門外,隔壁的拉麵店正在做開店的準備。雖然每天都會碰麵,但不知是因為潤的性格還是店主的可怕麵孔,他們之間一直都隻有保持著距離的客氣問候而已。

她和拉麵店,路上的店鋪和住在這裏的人們,都毫無例外地非法存在於這個地下城裏。

本來的話,這個地方應該已經誕生為北陸最高檔的購物中心了,結果卻成了非法滯留者的巢穴。

為什麼會變成這種情況?

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

沒有預備知識就來到這個城的人都會懷有這種疑問吧。

不過,實際上——可以說沒有預備知識就來到這裏的訪問者是不存在的。

進入島有好幾種方法。一種是從佐渡或新瀉中的某一方自力更生地從橋上走過來。當然,橋的入口處是禁止入內的,也有警察等人的監視。

另一種方法是直接坐船上島。這種方法會有很多家專門的“運輸屋”用漁船或摩托艇把人和物資運到島上。問題在於要花不少錢這一點,以及存在到達時全身被扒個精光丟下不管的危險。因為來到這個島上本身就是違法的,受害者也不能向警察報案。

更何況——在這個被日本這種法治國家都舍棄了的島上,能否以全身扒光的狀態活著回去都不知道。

也就是說,自發來到這裏的人,全是因為不得已的事由才逃過來的,或是純粹出自好奇心而來的年輕人和記者。

又或者是——“稍等一下行嗎~”

“這位小姐,說白點,你要完蛋了。”

——也有很多這一類的人。

潤正要從平時一直走的路通過並前往工作地點,卻在沒有人煙的地方突然聽到了搭話聲。

通往地上樓梯的平台上,一群融入了滿是塗鴉景象的年輕人為了堵住潤的去路而一擁而上。

“……?”

她一瞬間沒能理解發生了什麼,圓睜著劉海下的眼睛環視四周。

人數大概是六七人。

青年們的裝扮像是在誇耀自己“我的智商很低”,擠在原本很寬敞的樓梯平台上,把潤圍了起來。

“看啊,一副為什麼選了自己的表情。”

“好~可愛。哎,看一下啊,看下你的眼睛啊眼睛。”

站在不管這邊的情況就擅自胡言亂語的青年們麵前,潤總算是明白了他們的目的。

像是看穿了這一點似的,男人們繼續擅自說道。

“呐,所以我不是說了嘛?每天早上都有從這條沒人走的路通過的女人啊。”

“真的啊,沒想到在這個島上也有這麼大意的女人~”

“好了,快點搶了完事吧。”

對這些危險至極的話,潤靜靜地歪起腦袋。

——的確,為什麼要選自己呢?

然後潤以非常不可思議的表情開口。她的語氣中隻有疑慮,沒有滲透出一絲一毫恐懼或憤怒的感情。

“那個……各位不認識我嗎?”

她的話中有些惴惴不安,但語氣裏感覺不到一點恐懼。

“啊啊?說什麼呢你這小娘們兒。”

男人中的一人不耐煩地抓住潤皮革西服的領子。

“所以不是說了知道嗎,你每天早上都從這裏路過。你要是不老實點,我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啊?”

——啊啊,這樣麼。

聽到男人十分犀利的威脅言辭,潤在心中啪地擊了一下掌。

——這些人一定是剛來到這個島。偶然發現了我就隻憑心情地盯上了。如果之前做過調查的話,就不會在原本是我休假日的星期三埋伏在這裏了。

判斷出麵前的小混混們隻是盯上了自己的金錢或身體,她放心地歎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這些人不是工作上的敵人。

想要寬慰地摸住胸口鬆一口氣,但因為領子被抓住了,沒法輕鬆地做到。

“那個……”

——能不能把手鬆開?

正要這麼要求,就被小混混的怒罵聲遮住了。

“啊啊?”

“……沒什麼,抱歉……”

被對方話中的氣勢壓倒,潤不由自主地咽回了自己的話。

“有什麼意見嗎?要是亂鬧的話就有你好瞧的——不,等下。那樣也挺有趣的,你要想亂鬧的話也行哦?”

在如此說道的小混混們麵前,她垂下寫滿過意不去表情的臉——

——用像要消失掉的聲音說道。

“……是……那就這麼辦吧……”

“啊?”

接下來的瞬間,她的手滑向背後——伸入了背後的一隻圓筒形包包裏。

“啊!這家夥要做——”

通常情況下會抓住對方的手來阻止吧,但潤的動作幹淨利落,直到她把手伸入包裏為止,小混混們都沒注意到她的舉動。

是要拿出電擊槍嗎。小混混們也沒蠢到無知,在這種危險的城市裏行走,即使是女人也會有所警戒,持有相應的保護手段。

但是,不管拿出什麼東西,在這種人數麵前都沒有意義吧。正是這份大意和傲慢,劃清了他們的命運。

新來的他們——還太不了解這個城市了。接下來的瞬間,從少女背後滑出的物品是——

“哎……”

小混混們一起發出聲音的下一刻,叭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在被混凝土覆蓋的樓梯平台上,激烈地回蕩著猛獸嘶吼般的轟鳴聲。

知道了這個聲音的真實麵目後,抓住她領子的小混混一瞬間甩開了手——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其他人也都停下了動作,其中一人嘴裏叼著的煙吧嗒一聲掉了下去。香煙男沒有把視線移到掉下的煙嘴上,而是繼續盯住潤右手握著的東西,嘴唇微微顫抖著。

潤從背後取出的東西閃耀著銀色光芒,發出激昂的嗚嗚聲。旋轉。旋轉。接著旋轉。鋒利的鏈鋸像線性發動機一般滑行在柴刀狀金屬板的邊緣。那是——紅色的引擎部分上有數個旋轉刀刃在滑動——刀刃的部分有球棒那麼長,是設計簡單的旋轉鋸。

“哎……?”

“電……鋸……?”

這次換作男人們那一方做出無法理解事態的表情——與此相對應的,潤的表情也變了個天翻地覆。

從像要對全世界道歉的表情中完全轉化——現在她臉上綻開了天使般爽朗的笑容。

眼睛還藏在頭發之後,一副給所有人以安心感的表情。

雖說東西看上去不怎麼重,但她能一隻手在空中控製電鋸,呼吸還毫不紊亂。電鋸的引擎部分比原裝的要小,跟細長的刀刃配合在一起,會讓觀者聯想到日本刀。

揮動著這種奇異而危險的玩具,潤麵帶笑容地開始進行自我介紹。

“那個……初次見麵,我——擔任著這個東區最厲害人物的護衛部隊隊長,名叫砂原潤!”

剛才戰戰兢兢的態度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潤以似乎在閃閃發光的聲音介紹著自己的職務和姓名——在說完這句話的同時,電鋸的刀刃轉得越發凶猛了。

樓梯平台上再次被卷入了轟鳴聲,聲音在樓梯中來回反彈,像是要刺穿耳朵般回蕩著。

在狹窄的平台上,刀刃以可怕的旋轉數轉動著。

從她看來,周圍所有的男人都在射程範圍內。雖然也有腰帶上插著小刀的男人,但此人因為被電鋸的氣勢給壓倒了,一動不動。

但是——一個總算是恢複正常的男人揮起手裏的鐵管——接下來的瞬間,麵前火花四濺,他手裏的鐵管被彈飛了。

等回過神來,電鋸已經向他的下巴迫近,碰到了他下巴上邋遢的胡子,發出嚓嚓的聲音。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對方可以把電鋸用到這個境界。潤收回電鋸的瞬間,他軟綿綿地倒在現場——就這樣失去了意識。

“你……你這臭娘們兒!”

小混混中的一人慷慨激昂地取下腰間掛著的一樣東西。

那是刀身長30厘米的長刀,除了用來威脅以外,是沒有真要殺死對方覺悟就不會使用的物品。

一直在氣勢上被壓倒的小混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現在手裏所持的巨大重量而奪回了自信,或者說是自暴自棄——一邊發出類似於慘叫的吼聲,一邊朝電鋸女劈了下去。

但是——

“動作好慢呢……嘿!”

無聲的電鋸突入到距離揮下的手腕僅差毫厘的位置。

她還背對向這邊,右手中是發出激烈聲響的引擎。

而現在指向小混混手腕的是潤左手支出的,還未發動引擎的電鋸。不知是何時取出來的,女孩的兩手中各持一台電鋸。

度過危機後反而給人以滑稽印象的格局。電鋸二刀流什麼的,誰都沒想過真有這種事。

不過,在小混混們——麵前,這樣的女孩就存在於現實之中。

小混混們各自取出武器,像要揮去噩夢般開始向麵前的女人擺出架勢。

小刀、電擊槍、特殊警棍之類,全是些混混打架風格的道具。

即使沒有槍,憑這種數量的凶器也足以殺死一個人了。

但是——這一切在潤所持的電鋸麵前隻不過是個區區小數。

不是以傷人為目標,電鋸——比起小刀和電擊槍等“武器”,更能給人以直接的危機感。

小混混們屏住呼吸,而對手潤連一滴汗也沒流,隻是愉快地掃視著小混混們的臉。

“那個!還不逃嗎~!”

以不輸給引擎的聲音高聲說道,她向小混混們確認對方是否還有戰意。

而給出回答的還是屁股著地、首領模樣的男人。

“在、在、在幹什麼!快點把這女人殺了!”

以接近於慘叫的嘶喊為信號,小混混們一起行動起來。

潤同時做出了一個小幅動作。

左手中電鋸的加速閥門。她靜靜地用食指拉動像是手槍扳機的黑色杠杆。隻有這個動作而已。

刹那間,停止的電鋸發出驚人的爆裂音。

能夠同時進行燃料點火和旋轉上升的閥門,被設計成可用單手啟動。

“咿!”

拿著長刀的小混混發出悲鳴,向後退卻。畢竟能切斷自己手腕的電鋸正轉得厲害呢,這也難怪。

“喂喂、喂!好……險!?”

男人的慘叫被引擎的轟鳴聲吸了進去,正要退後卻撞在了牆上。

二重震動的聲響從鼓膜到心髒震撼著小混混們。他們暫時停止各自手中揮出的武器,背後貼滿冷汗地看著敵人的臉。

直到一分鍾前還是小混混們“獵物”的女人,現在就變成了“敵人”——在第二台引擎啟動的瞬間,她終於成為了他們的“天敵”。

像要迷惑無法動作的小混混們似的,潤拿著電鋸,就這麼任其不停旋轉。不斷把電鋸伸到差不多就要碰到小混混們的距離,她就像是在自我享受般劃著漂亮的圓圈。

“啊哈!”

清脆的笑聲。引擎的聲音在樓梯中回蕩著,隻有這個聲音清楚地傳入了小混混們的耳中。

但是,那也許隻是幻聽。

從她劉海的縫隙間可以看到朦朦朧朧的、狂喜的光芒。

那像是陷入了某種催眠狀態的眼瞳同時給予觀者美好與恐怖的感受。

“啊哈哈!呐呐呐呐~”

在取出電鋸時,潤像換了個人一般變得很強勢。

兩台電鋸同時啟動之後,她就像又出現了一個人格似的,繼續向第二階段進化。

“你們為什麼要來這座島?”

臉上浮現起滿載著狂喜的笑容,但口中還保留著謹慎的言辭。

對小混混們來說,這樣反而顯得更加詭異。

給人以冷靜地奪人性命、冷靜微笑的死神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