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午飯時分,齊大宗來看望齊大金,看到他的臉色很不好看,精神狀態也欠佳,完全是判若兩人,齊大宗告訴他,王坑村有個瞎子先生,生死吉凶,前生來世,算得非常準,齊大宗小心翼翼地說:“你是不是……去看看?”齊大金霍地站起身,不高興地說:“我看什麼看?我沒事,我有什麼事?我自己的事我還不清楚嗎?”齊大宗困惑地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齊大宗覺得自己是越來越不理解他了,他知道他原來是不信神明的,可是前些天卻突然甩出十萬元要蓋一座天明廟,他要是沒事他會這樣?土樓裏的人傳說他走暗路撞邪了,流傳的故事有多個版本,都說得有聲有色有鼻有眼,齊大宗也不知道要相信哪個,但是齊大金有事,這是毫無疑問的。
齊大金走到了門邊,回頭說:“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明白,你不要過問,我隻要你好好督工,早日把天明廟給我建起來。”
齊大宗知道了,齊大金把注押在了天明廟上麵,隻要廟一建起來,他的事就沒什麼事了。齊大宗看到他的眼睛糊滿了眼屎,縫隙間漏出一絲絲的血光,好像會發亮一樣。
這個下午,齊大金打了幾個電話,處理了一些生意上的事,就坐在沙發裏看電視,遙控器在手上按來按去,屏幕上一對男女正在親嘴,一閃,立即變成兩個穿古裝的俠客在打鬥,又變成一隻雄獅瘋狂地奔跑……當的一聲,齊大金手上的遙控器掉在了地上,他頭一歪,就在沙發上睡著了。屏幕上的獅子張開四蹄,奮力地往前跑,突然躍出了屏幕,向著齊大金猛撲過來,齊大金驚叫一聲,從沙發上一躍而起,一腳踩到了地上的電視遙控器,劈啪一聲,遙控器踩破了,電視也正好被關掉了,那頭凶猛的獅子霎時消失在空氣裏。齊大金徐徐呼了一口氣,一屁股癱坐在沙發上,全身的力氣一下全被抽空了。
這好像是一個特別漫長的下午,齊大金連坐下來的勇氣都沒有了,他強迫自己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一遍又一遍,開頭他還在心裏數著數,一陣子腦子裏就亂了,隻是像機器人一樣不停地走來走去。
老婆來叫齊大金吃飯的時候,他還在不停地走著,那兩隻腳似乎受到了某種魔法的控製,怎麼也無法停止下來。滿臉愁苦的老婆手腳發抖,叫出來的聲音怯生生的,像一片被寒風吹落的枯葉。齊大金說:“你不用叫我,我肚子餓就會自己找吃的。”他轉過臉來,他臉上的神色把老婆嚇得兩股戰戰,氣也不敢出,他說,“你怎麼啦?你有病是不是?去去去,別來煩我。”他想,你們都以為我出了什麼事,我有什麼事我自己明白,我什麼都明白。
土樓的人一大早打開大門,看到門埕上坐著一個蓬頭垢麵、衣衫破爛的乞丐,手上拿著一根地瓜啃著,發出一種有些誇張的聲響。偶爾有些外鄉的乞丐流落到土樓來,大家也不奇怪,但是有人好事地走近乞丐,仔細打量了一番,突然驚惶失措地叫了起來。
隨著這聲尖叫,一個驚人的消息立即傳遍了土樓內外:八年前死去的齊天明活著回來了!
但是這個齊天明顯然不是八年前那個齊天明了,他目光呆滯,下巴上掛著幾條涎水,對麵前的人一個也不認識,一臉的癡呆和茫然。齊天明在土樓裏從小是個孤兒,是同一房的叔伯把他養大的,他也算挺有出息的,閹豬幹了幾年,就開始跟齊大金一起做生意。八年前,他跟齊大金開一部拖拉機到外鄉收貨,半路上遇到山洪暴發,他和拖拉機都被衝走了,齊大金撿了一條命回到土樓,抹著眼淚告訴大家,天明死啦,天明嗚嗚嗚……八年過去了,人們早就忘記了這個死去的齊天明,可是他卻活著回來了。
齊大金可能是最後一個得知齊天明活著回來的人,消息是齊大宗到天明廟工地時拐到他家告訴他的,那時他剛剛吃完早飯,聽到這個消息,他打了一個飽嗝,顯得很平靜,一句話也沒有說。
“死去八年複活啦,這個天明啊,嗬嗬,”齊大宗笑了笑,他接著說,“不過這天明傻了,過去的事全忘記了,一個人也認不出來了。”
齊大金突然又打了一個飽嗝,聲音怪怪的。齊大宗說:“也不知道他這幾年是怎麼過的,傻了還認得路回來,嗬嗬……你怎麼啦?”他關切地看著齊大金。齊大金揉著脖子,說:“我沒事。”他笑了一笑,說:“我沒事,我等下去看看天明。”
齊大金坐在茶幾前獨自泡了一泡鐵觀音,他接連喝了幾杯,心裏想,天明回來了,嗬嗬,他死而複活了。齊大金想站起來,但是感到全身像鐵塊一樣,屁股抬也抬不動。昨晚還是沒有睡好,噩夢一個接著一個,現在他有些疲倦了,不過他還是堅持站起身,背著手走下坡地,向山坳裏的土樓踢踢嗒嗒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