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麗妮
我街口的修鞋攤對麵,有一個鮮花店。
那天,天有些陰,灰灰的,我卻看到對麵花店有一束天堂鳥,高高的,大大的,紅燦燦的,擺放在一簇簇鮮花的中央。
甜甜,花店有一束天堂鳥,紅得真漂亮!我對甜甜說。
甜甜正低著頭努力擺弄幾根小織針。不知為啥,這幾天她老纏著我,央我教她編織。她說,甜甜要織一對膝套送給媽媽。甜甜不要媽媽的腿凍成冰棍兒。
甜甜順著我說的話,抬起小腦袋,粉嘟嘟的小臉蛋緩緩地轉向花店的方向,眼睛睜得大大的,小鼻梁一翕一翕,薄得透明的小耳朵也跟著一跳一跳的。
媽媽,我看到啦!好紅好暖,像夏天的太陽。媽媽,真的很漂亮!
甜甜,聽說,天堂鳥是上天派到人間的使者,專給人們送福音的,誰看到天堂鳥,誰就可以獲得上天恩賜的快樂。把一隻天堂鳥放在枕邊,就可以實現一個願望。
媽媽,真的嗎?什麼願望都能實現嗎?
嗯。
那,我要爸爸,爸爸就一定回來嗎?
我的心痛了。
我不知到哪裏給她找一個爸爸,因為有了她,她的爸爸就變成了別人的爸爸。
好在不斷有主顧光顧,給了我回避的借口。甜甜也一向乖巧,我忙碌時,她總是安靜地待在我身旁的小板凳上。更何況,她正忙著織膝套呢。摸索了幾天,盡管針腳稀稀拉拉,但那個藍色的圓膝套在一寸寸加長哩。
我偏頭看一眼甜甜。
早上我給她編的辮子還是一絲不亂。五根小辮還是那麼神氣,五朵紅紅的小絹花還是那麼鮮豔,活脫脫一個可愛的小天使。這是我特意為她打扮的,我還買了一條紅色連衣裙,給她穿上。因為有個很重要的人約好了今天來看甜甜。
甜甜正抿著嘴唇全神貫注地把一根織針穿過線孔,小小的手指帶著藍毛線一繞一繞的,不再似當初那麼笨拙,越來越有模樣了。
我放下心來,專心對付手頭上那些各色的問題皮鞋,打磨、上膠、打釘、上線、擦拭……主顧都催得急哪,不趕工不行。每一雙問題皮鞋在我眼裏都是滿滿的希望……
待那個坐輪椅的重要人物出現時,我才猛然驚覺,甜甜不見了。摸摸小板凳,冰涼冰涼的。半隻帶著織針的藍色膝套整整齊齊地放在小凳旁的的小線籃裏。
我的心沉了沉。
街上的行人匆匆忙忙,或東或西,各自有各自的方向。馬路上車來車往,路麵幹幹淨淨。哪裏都沒有紅色的裙子,哪裏都沒有那五根小辮,哪裏都沒有那五朵火紅的頭花。
街還是以往的街,路還是以往的路。
我的心卻好似不是以往的心,沉甸甸的,像墜上了一塊石頭。
我奔向對麵的鮮花店,耳邊是尖銳的刹車聲。
店主是個略顯豐滿的女孩,很喜歡甜甜,常常把好鮮花當壞鮮花折價賣給我們。有時,還堅決不收錢。
女店主肯定地說,甜甜這天一直都沒有到過鮮花店。
雖然修鞋攤已擺了兩年,可除了鮮花店,我哪也沒帶她去過。
不在鮮花店,我的甜甜又能去哪裏呢?3年前那個大雪天,在友愛街口,她用委屈的哭聲抓住了我後,就沒離開過我一步……
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突然一個趔趄,差點掉進路邊一個缺了蓋的汙水井。
一刹那間,我聽到我尖利的尖叫,像黑夜裏的鴉鳴,把灰色的天空撕成了碎布片。
我撲入井裏,撲向那漂浮著的一大朵紅。
那麼鮮豔的紅裙子,那麼鮮豔的紅絹花,那麼神氣的小辮子。
我的小甜甜,我的小天使。
昨天,是甜甜6歲生日。甜甜說,我最大最大的願望,就是媽媽又找到工作,爸爸又回到家裏。
我的小甜甜,我的小天使,她隻是想得到一隻天堂鳥,放在枕邊。
再也沒有比我更糊塗的母親了。我隻告訴她那邊有天堂鳥,竟忘了告訴她,路邊有隻汙水井,昨晚被人偷去了蓋。
甜甜不知道,那個重要的叔叔,是個勇敢而善良的白血病人,他想來看看她。他要把他的眼角膜捐給她。
我的甜甜更不知道,她就是我心中的天堂鳥,有了她,我什麼都可以不要……
甜甜,甜甜,我的小天使,我的天堂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