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魯迅的《祝福》為例
劉春勇
所有編撰文學史的作者在解讀文學作品時都會感到棘手,因為對於同樣一個文學文本,各個不同層次的人都能講出各自的理解來,並且按照現行流行的觀念,一個文本是無所謂“正讀”的,所有的解讀都隻是“誤讀”。那麼如何讓讀者信服呢?
同樣的問題也存在於文本講讀中。講讀者如何讓聽者信服也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我想作為研究者或高校教師,在文本解讀時之所以能區別於大眾的地方應該在於他/她能夠在知識積累的前提下重新建構該文本生產之際的曆史語境與文化語境,從而讓讀者或者聽眾能夠在更開闊的視野下理解作品。下麵以魯迅的《祝福》為例做一嚐試。
《祝福》是魯迅的名篇,長期占據中學語文教學的重要位置,但中學語文對其通常的解釋是過於脫離語境的,同時也是過於簡單的。一般而言,人們將解釋的重心放在“反封建”三個字上麵,認為小說中的主人公祥林嫂的命運及其遭際是數千年中國下層婦女的一個縮影。但其實這個文本的意蘊遠較此複雜。如果高校講讀中仍然以中學的方式進行是不妥的。正確的方式,我以為,是要結合魯迅言說這一文本的當下語境來講讀。
一、語境
1923年7月,魯迅、周作人兄弟失和。同年8月,魯迅攜朱安搬離八道灣。自此,魯迅進入了他生命中最困難的一段時期,1924年魯迅大病一場,幾至於死,雖然最終熬了過來,但精神的痛苦卻仍如大海一樣無邊無際,孤獨、惶惑、死亡、對被驅逐的恐懼感等等,這一切都猶如大毒蛇一樣纏繞著他的心靈,撕咬著他那本已痛苦不堪的靈魂。而將這一切孤獨的與黑暗的情緒凝結成文學意象的便是那一本我們非常熟悉的小說集:《彷徨》。而《祝福》則是《彷徨》的首篇。
《魯迅年譜》1924年2月7日,“作《祝福》。載三月二十五日《東方雜誌》第二十一卷第六號,署名魯迅,收入《彷徨》。”魯迅這一天的日記載,“2月7日晴。休假。
午風。無事。”(卷十四,頁486)又之前的日記載,“2月4日晴。……舊曆除夕也,飲酒特多。”“2月6日雪雨。休假。……夜失眠,盡酒一瓶。”(卷十四,頁486)從寫作時間來看,《祝福》寫作於舊曆年的大年初三,與小說裏“祝福”的時間相當。
二、文本
魯迅為什麼要在這樣一個時間創作出祥林嫂這樣一個形象呢?我們通常認為《祝福》是一篇反封建的小說。可是以魯迅當時所處的這樣的一個環境及心境,他為什麼在一年多沒有創作小說之後,寫的第一篇小說竟是一部以婦女為題材的反封建小說呢?周作人後來指出,“祥林嫂的悲劇是女人的再嫁問題。”圍繞這個問題展開的敘述與議論組成了《祝福》反封建的主題。這是故事的第一個層麵,也是最淺顯的層麵。從敘事學的角度來講,這個層麵是《祝福》最核心的部分,也就是故事層。它講述的是一個年輕的寡婦在封建社會如何淪落為乞丐以至於死的故事。在這個故事層以外,還有一個超故事層,也就是小說中的“我”向讀者講述祥林嫂的悲慘故事,“我”是一個講述者。超故事層講述的是“我”在年關回到故鄉魯鎮的所見所聞,其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見證了祥林嫂的死。因此,在祥林嫂的死這個情節上,超故事層和故事層又有重疊的地方。這個重疊的地方就是故事中“我”和祥林嫂遭遇與交談的情節,即祥林嫂之問:“一個人死了之後,究竟有沒有魂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