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六十九

你這個賬戶已不存在。工行北街分行營業廳的營業員將一張卡扔出了櫃台,周紫依伸手去接,騰一下紅了麵頰。“怎麼回事?”鼠標被拖動的瞬間她已洞悉這張卡卻仍明知故問以此來掩飾驚慌、羞忿好讓她保持鎮靜地離開櫃台前那些梁繼生的同事和那些夫人們。

她準備修半年時間的病假。四天裏她盡量不出門,不與鄰居來往,甚至沒去過梓蓮家。她最早一個去菜市場,遠遠地不讓小語發現地目送他去幼兒園。

看,就是那個女人!

她永遠聽得見那聲音。人們猜測:她要走了;不,梁繼生要被她趕出家門了。連梓蓮也準以為這一回她會做出點什麼實際的——她要跟梁繼生離婚了,至少她會回娘家去住一陣。這話她不知自己說過多少遍,她翻出那個後來沒興趣了的本子,那個本子上有數頁同樣的句子:

我的人生原本不是這樣的。她在每頁隻有一行字的紙上都寫下頁碼,她一直在梓蓮跟前哭哭啼啼,怨天尤人而在外人和她的親人麵前表現得強大而堅忍。本子裏掉出一些卡片來。她站在窗口望著窗外的樹一層層加厚了景致,人們議論紛紛的興頭遲早會過去,事實上她並不是無處可去。她的媽媽時常在電話裏裝作跟小語說話會跟她說上半天。梁繼生看不出來,她大病一場後對他幾乎要放任自流了。她覺得她很傻,很可憐,可一旦他回到她身邊,她就又覺得那隻不過男人的天性,沒必要把這當成大事。她仍舊堅決不起來。不知自己鬧出那個案件來到底是為了什麼。梁繼生以出車為由出門三天了至今未歸。

她想豁出去出一趟門,走到大庭廣眾之下承受那些複雜的眼光和探詢。她痛心疾首地看到小語忽然變了,那種改變不是天然的自發的在每一個孩子身上必經的那種成長。

這種變化讓她覺得自己一直像個小醜。賬戶不存在!

打個電話質問?有什麼用呢!他會說給了老周了,小李了,總之他還了賭債了,甚至都不用告訴她一聲就這麼簡單。

她勾胸曲背地回到小區,遠遠躲著那些目光。在樓道裏就聽到自從綁架事件後又被安裝上的座機發出極有耐心的呼喚。她喘著氣上樓,撲過去接聽。仿佛那陣聲響可以給她一個正確的方向。“抱歉,我不得不打聽到了你的座機。手機呢?”手機還債了。“啊,壞了——是你啊,有事嗎?”“你再不聯係我了,可好?”

給我製造了麻煩就記不得我了?她聽出的是這層意思。她就知道梁繼生靠不住。她是打算要請他吃飯當麵向他致謝並道歉的,幾天來,她竟找不到個合適的寬裕的正好她有一番好心情的時機來完成這件在她的生活裏算是重大的事。麥倫說如果有空,出來坐坐,他對她印象挺深的不知她對他?

她掛下電話前思後想感慨萬端,她就這樣直坐到小語極具節奏和力量地敲門。小語從來不問“爸爸呢?”即使梁繼生消失三年他也不可能有這樣的疑問。現在什麼事情都讓周紫依覺得歉疚難安,一切全是她的過錯,為此她想給小語買雙鞋子,每當感覺那孩子可憐時她就想為他買樣東西,這會她發現自己忘了這事了,因為那張卡出了點小問題。小語說那就明天吧。“沒什麼大不了的。”周紫依很吃驚,小語何時開始不那麼“自閉”了。他渾身上下全是土,額頭上紫了一塊兒。

梁繼生在休工休假,小語隻見過一次,爸爸回來拿了媽媽的手機又出了門,爸爸摸他擠在門框邊上的臉說比夏天時白了越像個小妞兒了。

“你才像個小妞兒呢!”

梁繼生轉過身來,不相信這話是從兒子嘴裏發出來的,他弄明白小語說那話的真正意思後才滿意地轉身離去。那不是反抗,隻是一個友好的表示。

小語撫著欄杆盯著他下了樓梯,這才轉身回屋。你媽被綁架了?是黑社會嗎?你見到他們有槍嗎?這幾天他常被幼兒園的小孩英雄一樣圍起來,甚至在大門口被家長團團圍住。梁小語,媽媽沒事吧?——她很清楚那種問話,之前她也是她們那樣的人——裙角裏帶著探聽私密事件的欲望而裝作關懷的模樣。而小語表現出從未有過的對幼兒園和同學的熱愛以及對上學這件事的積極主動性,他突然間就變得開朗了,雖然他的麵容和聲氣兒仍舊讓人分不清是男是女但他臉上的表情變得堅定自信了。大家一致認為這是個患有自閉症的小男孩,可是,看啊,他那樣有說有笑,嗓門兒豁亮爭強好勝誰說不像他那英雄主義的老子!

“梁小語變得開朗了,就是太喜歡打架了,他似乎——”老師在給周紫依思索一個盡量公平準確的評價。“變化太大了,你簡直無法相信,他似乎分不清好壞一樣,隻要看到人家爭論他撲上去就打,他護著那些女孩兒。”老師笑起來。周紫依便也笑起來,笑得手腳都哆嗦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