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拓蕪(1928—),又名沈句、康拙,安徽徑縣人。著有散文集《代馬輸卒手記》、《代馬輸卒續記》、《代馬輸卒補記》、《代馬輸卒外記》,詩集《五月狩》、《灌木叢》等。
很多人都知道馬祖生產一種細小的丁香魚,用辣椒炒來佐飯很開胃口,我們徑縣也產這種魚,體積還要小些,名叫琴魚。傳說西漢煉士琴高,選了徑縣北門外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燒丹煉藥,丹成,便羽化而登仙,臨上天時,為了感恩這處地方的水質太好,應有所報答,順手把藥罐子裏的藥渣撒向河中,便化作尾尾紅色的小魚。這種小魚便是徑縣琴溪有名的琴魚。神話歸神話,魚卻是一味上品,據說以前曾作貢品,其名貴可以想見,但這種琴魚可不是用來當菜佐飯的,那未免豬八戒吃人參果——有點太糟蹋東西了。
江南人嗜飲茶,徑縣白雲山出產一種名貴的茶葉,泡在杯中顏色便轉成白的,這是徑縣的白雲茶。有好的茶葉必須配上好泉水,那才相得益彰,而琴溪的水恰是上等好水,兩種好東西配在一起,便變成無上妙品。路過琴溪的人,事先都要攜帶一個毛竹筒,以便裝些琴溪水回去孝敬年老爹娘。但是這還不夠完美,最完美的必須在飲早茶時,配上一小撮琴魚。祖父起身很早,他必定先到河邊柳林中打完一趟太極拳回來才飲早茶,飲早茶時必定配一小碟琴魚和一大碟子桂花酥糖,姑姑在家已經為他老人家準備妥當了的。
祖父吃琴魚,是用大拇指和食指去“鉗”。每次隻限兩條魚,我說爺爺好小氣,他老人家笑笑說:“這東西比鴉片煙還貴哪!”
貴還在其次,還難買。琴魚是論兩論錢不論斤的,因為琴魚產量少,很難捕到。我十一歲時離家赴宣城當學徒,曾經過琴溪,因為等渡船,順便看當地人用網捕魚,每次收網,總不過一二十尾,不夠鋪滿一隻手掌心的,因為稀少,所以貴,因為有神話,其味又鮮美,所以名貴。名貴也者,定有很多道理也。
祖父的早茶在地方上很有點名氣,有事來需求的一定在早晨趕來,因為早晨時候,祖父的心情最好,幾乎有求必應,到晚上來就不見得了。
琴魚未必每早必有,因為有時有錢也買不到,但桂花酥糖則從未缺過,因為製酥糖的是官莊的玉成軒糕餅鋪。我家吃糕餅送禮祖父必指定這個字號,道理我不知道。但別人家卻對我祖父的嗜好摸得很清楚,過年過節,送來的四色禮,一定是桂花酥糖、雪片、蜜棗和綠豆糕。因為酥糖是黃色的,雪片是白的,蜜棗是紅的,綠豆糕是綠的。我忘記到了冬天,綠豆糕該換哪一樣了。
我自小跟祖父學著飲早茶,隻學會了吃桂花酥糖,飲茶則一如牛飲,不辨其味。
台北衡陽路采芝齋和成都路的老天祿,都賣桂花酥糖,包裝得很精美,但吃後粘牙。如今我已好多年不曾“粘牙”了,不知道品質改良了一些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