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香蘭拿了把長嘴的大壺站在院子裏,一邊默誦《大悲咒》一邊澆花。時值入夏,院牆邊的石頭旁邊開了幾叢鳳仙花,大房裏幾個丫頭正團團圍著掐花,要回去染指甲。
香蘭對大房裏的丫頭們一向能避就避,手腳麻利的把花澆了,拖著壺低著頭,順著樹蔭往回走,忽聽有人喚她道:“香蘭妹妹,香蘭妹妹。”
香蘭站住腳往後看,卻見是趙月嬋的大丫鬟迎霜正站在花架子後頭招手喊她,滿臉帶著笑。這迎霜生得並不美貌,高顴骨尖下頦,有幾分淩厲相,笑起來五官便顯得柔和多了。香蘭見是迎霜喊她,頓時頭皮發麻,又不得不走過去,低眉順眼道:“迎霜姐姐叫我有什麼事麼?”
迎霜一邊吃著棗子一邊笑道:“嗐,我能有什麼事兒?不過是看見你了,跟你說說話兒。”把包在帕子裏的棗子一股腦兒塞到香蘭手裏道,“吃棗子,吃棗子,這棗是去年秋天摘下來晾好藏在甕裏的,隻主子們煲粥煲湯才拿出來幾粒,這個季節能吃上,還算金貴。”
香蘭忙擺手道:“這麼難得還是姐姐留著吃罷。”
迎霜硬塞到香蘭手裏,笑道:“讓你吃你就吃,我還有呢。”
香蘭無法,隻得收了,心中暗想:“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迎霜的葫蘆裏到底賣了什麼藥?大爺親自下了令,說嵐姨娘身子重,日後不必到正室跟前立規矩,嵐姨娘也處處躲著,大房和東廂一直井水不犯河水。這些日子大太太肅整內務,革了好些人的職,又打又罰的。大奶奶老實得跟避貓鼠一般,連門都沒怎麼出。這會子迎霜跟我個小丫頭套什麼近乎?”
迎霜見香蘭悶頭吃棗,也不說話搭腔,便清清嗓子道:“妹妹真勤快,一大早就起來澆花,東廂的活兒多不多?重不重?我冷眼瞧著,好像就妹妹一個人裏裏外外張羅似的。”
香蘭心生警惕,臉上仍笑笑著說:“我剛進府,年紀又小,什麼都不懂,還處處要人教,怎麼可能裏裏外外張羅呢,不過是聽話罷了,姨奶奶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迎霜道:“年紀小有什麼打緊?我雖不能幹,但好歹在大奶奶跟前伺候了幾年,日後妹妹有什麼不懂的,盡管來問我。若是受了誰的欺負,也隻管告訴我。”說著頓了一頓,想聽香蘭說些道謝客氣的話,誰想香蘭隻是憨憨的笑,低頭去揉弄衣角,便又試探著道:“也不知嵐姨娘平日裏都吃什麼喝什麼,有什麼喜歡的東西,我們奶奶常念叨,說嵐姨娘懷了身子辛苦,惦記送她些東西,又不知送什麼好。”
香蘭咧嘴笑道:“姨娘的吃食不歸我管,我也不知她愛吃什麼,不過偶爾到廚房端個菜,還笨手笨腳的。”
迎霜心裏起急,暗道:“這香蘭看著有點靈氣,沒想到是個傻大姐,一問三不知,光知道傻笑……又或許她是個精明的?不見兔子不撒鷹,非要見到有利可圖了才開口?她是大爺親自指派過來的,隻定知道大爺的事,還是再套問幾句。”想著從袖裏掏出一支老銀的蝴蝶簪子,塞到香蘭手中道,“這簪子是大奶奶前年賞我的,我這個年紀再戴這個樣式的,顯得太生嫩,妹妹不嫌棄就拿著。”
香蘭連忙推辭,誠惶誠恐道:“這怎麼使得?”
迎霜笑道:“又什麼使不得的,大奶奶那兒什麼樣的金銀首飾沒有?前些天還賞了我個金鐲子。她還跟我說,冷眼看著妹妹這麼伶俐勤快,還想跟嵐姨娘張嘴,把你要到大房來呢。”硬把簪子塞到香蘭手裏。
香蘭囁嚅道:“大奶奶錯愛,我哪有這麼好。”
迎霜又問道:“大爺每日從外頭回來都去東廂麼?”
香蘭道:“我也不知是不是每日,有時大爺便往東廂這邊看看。每逢大爺來,都是春菱去服侍,我隻管做個針線、端個茶遞個水什麼的,不總到前頭去。”說到此處,餘光看見春菱站在窗前,眼風頻頻往這邊掃來,便道:“我該回去了。”將簪子往迎霜手裏一塞:“無功不受祿,這簪子姐姐留著戴罷。”說完轉身一路小跑溜了回來。
回到茶房裏剛剛把壺放下,春菱便走過來問道:“方才迎霜跟你在花架子底下說什麼呢?”
香蘭道:“迎霜先請我吃棗子,又誇了我一通,要送我一根銀簪子。問我姨娘平時喜歡吃什麼,喝什麼,做什麼,還問大爺是不是每天都來。我是姨娘的丫頭,這些怎麼能告訴她們?便說什麼都不知道,簪子也還給她了。”說著攤開手,“這兒還有幾個棗子,你拿去嚐嚐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