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遲遲。時值暮春時節,天卻驟然涼快下來,幾場細雨過後,草木愈發萋萋茂盛。
香蘭把自己的金銀細軟貼身放好,又將兩件衣裳放進芍藥撒花的包袱裏,邁著輕快的步子從知春館走了出去。此番是她到知春館之後頭一次回家探望,青嵐因林錦樓在東廂用了飯,心情正好,故而香蘭一提回家看看便準了她第二天的假,還說太晚了便在家住一宿,明日一早開府門回來也使得。
香蘭自然歡喜,急急忙忙的整理一番,第二天一早便出了府。香蘭家住在林府後街的巷子裏,因她升了二等,二門上要派個婆子同她一起回家。那婆子姓蔡,生得矮小精幹,對香蘭的態度甚為殷勤,笑道:“姐兒是嵐姨娘身邊出來的,姨娘的身子可好?我們闔府上下都盼著姨娘給大爺添個哥兒,也算是天大的喜事。”
香蘭淺笑道:“姨娘身子好得緊,也勞煩媽媽們都惦記著。”
蔡婆子一邊同香蘭說話,一邊命人備小轎兒,香蘭連忙攔住,笑道:“我家就在府後的巷子裏,近得很,走兩步就到了,何必備轎子大費周章?”
蔡婆子笑道:“我的姐兒,哪個出府的體麵丫鬟不乘轎子去?遠些的還要備馬車呢。你們嵐姨娘身邊兒的銀蝶,原是個三等,出門沒什麼講究的,可還應塞給門房幾個錢,說自個兒腿疼,讓給備了個轎子回家,其實大家心知肚明得很,那是腿疼,要的就是這個款兒……何況……”蔡婆子看著香蘭的臉色,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微黃的牙,“何況姐兒住在府後的巷子裏,應該是家生子罷?你乘轎子也是給你爹娘長臉,後街那些,捧高踩低的,風風光光回去,也讓人高看一眼。”
香蘭原本不想坐轎,但聽蔡婆子這般一說便改了主意,暗暗讚這老婆子知情知趣,過不久,蔡婆子果然命人備好一乘二人台的綠油布小轎,搖搖的抬著香蘭去了。
香蘭坐在轎裏,時不時掀起簾子往外看,隻覺得這幾步路程都格外遙遠,偏有些胡同狹窄,轎子繞了一圈方才到了。胡同口正有小孩子玩耍,另有幾個老婦坐在一處磨牙,見來了一乘轎子都眯起了眼,待看清轎子上下來人是香蘭,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香蘭給了轎夫和蔡婆子幾個錢,請他們酉時三刻再來接,推開院門走進去,隻見薛氏正背對著她在院兒裏晾衣服,香蘭輕快的走過去,喊了一聲:“娘!”
薛氏連忙轉身,一見是香蘭,登時喜出望外,在圍裙上抹著手,歡喜道:“你怎麼回來了?快,快進屋裏。”一把拉住香蘭的手便往屋裏去,進了屋又是倒茶又是拿吃食,一時讓香蘭喝剛剛沏好的熱茶,一時又讓她吃昨天買的五香瓜子,還有上個月鄰居家辦喜事包的兩塊冰糖和酥麻團子,忙得團團轉。
香蘭心裏頭暖暖的,攔住薛氏道:“娘別忙了,咱們倆好好說說話兒。”又問道:“我爹呢?”
薛氏道:“你爹還在鋪子裏,等他中午回來看見你,一準兒高興壞了,昨天晚上我們還念叨你,他還惱恨自己沒攔著你進府,也不知道你在府裏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委屈,上次你回來,臉色蠟黃蠟黃的,沒的讓人憂心,我們托人打聽,聽說你去伺候表姑娘……那表姑娘哪是什麼好人,我跟你爹愁得一晚上都沒睡著……”說著捏著香蘭的手,上下打量,忍不住心疼:“倒是比上次回來強些,還是比離家的時候瘦了……”
香蘭鼻頭發酸,她在林府裏獨自咬牙擔著風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都忘了自己原來是有人疼愛的,有人將你當玩意兒一樣隨意作踐,但爹娘卻永遠把你當做心頭的一塊肉,仔仔細細的捧在手心兒裏頭。她抱著薛氏的胳膊搖了搖,撒嬌道:“我在府裏好得很,爹娘別擔心,曹麗環已經讓太太趕出去啦,如今我在大爺的姨娘跟前伺候,還升了二等呢。”
薛氏喜道:“當真?升了二等了?”
香蘭笑嘻嘻的點了點頭:“姨娘是個性情寬厚的,還賞了我不少東西”
香蘭拉著薛氏坐到炕上,將小包袱打開,把裏麵的東西一樣一樣拿給薛氏看,輕聲道:“這是我進府之後得的賞。”
薛氏先把玉鐲子拿起來舉在光底下看了一番,又去看瑪瑙金釵和珊瑚耳環,眉開眼笑道:“你隻是跟著姨娘的丫頭,竟能得這麼些賞,真是夠體麵了。”
香蘭道:“大爺寵著姨娘,私下裏竟送了個鋪子給她呢,更不用說平時的賞賜,另每個月額外再貼補她花銷,這點銀子對嵐姨娘不過九牛一毛罷了。”說著把鐲子拿過來給薛氏套在手腕子上,笑道:“這些都是拿回來孝敬你的,媽喜歡哪個就戴哪個。”
薛氏忙把鐲子褪下來,塞到香蘭手裏道:“我一天到晚洗洗涮涮,縫縫補補,戴這些好東西都糟蹋了,你正是愛美的年紀,家裏給你置辦不出什麼,好容易主人家賞點子東西,還是你留著戴。我也是從林府裏出來的,知道府裏那些勢利眼,見人穿戴寒酸便看輕幾分,瞅準機會就上前踩上幾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