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蘭吃了一嚇,忙從馬車上下來,從荷包裏掏出銅板付了車錢,打發車夫去了。那院子的門隻是虛掩,香蘭推開門,繞過影壁,隻見主屋門口站著兩個穿著體麵的小廝,是一對雙生子,眉眼端正,卻透著一股子機靈。香蘭登時心裏一沉,這二人正是吉祥和雙喜。
他二人一見香蘭,滿麵上堆起笑,忙不迭的過來迎道:“姑娘回來得正好,咱們爺剛到呢,正在裏頭跟姑娘的爹娘說話兒。”
另一個道:“姑娘真是好福氣,大爺一打聽著姑娘的下落立馬就過來了,還帶了好些東西,吃的喝的穿的戴的,讓家裏過年的時候用。”
香蘭驚駭得睜大眼睛。
雙喜笑道:“大爺心裏頭一直惦念姑娘,家來頭一件事就是問姑娘去哪兒了,知道讓大奶奶賣了,發了好一通脾氣,打發我們四下裏找,幸好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找著了姑娘的去處。大爺還知道姑娘受了委屈,挨了大奶奶的打,這不親自過來了……”
雙喜猶自喋喋不休,香蘭的臉色越來越白,吉祥看個分明,扯了雙喜一記,對香蘭笑道:“姑娘快進去罷,站在大風地裏吹病了就是我們的罪過了。”
香蘭臉上木木的,連假笑都擠不出,心裏又怕又驚,喉嚨裏竄出一股子苦意,卻硬生生讓她壓了下去。林錦樓還是找來了。她已被他正房娘子害得那樣慘,打得麵目前非,差點進了虎穴狼窩毀了一生,好容易撥雲見日過了幾天安生日子,他又尋來做什麼?
瞧著吉祥和雙喜殷勤的模樣和話裏話外的意思,她早就明白了,心也一路沉了下去。縱然她如今成了宋家的丫鬟,可林錦樓是個土匪性子,宋柯又遠在京城,倘若林錦樓真用了手段,自己又該如何應對呢?
雙喜還要再說,吉祥又扯了他一把,暗暗使了個眼色,兩人便閉了嘴。香蘭仿佛幽魂似的,慢慢挪到門口,深深吸了口氣,伸手將屋門推開。撲麵而來的是一股暖氣,可香蘭隻覺比刺骨寒風還要割人。
雙喜見香蘭進了屋,皺著眉揣著手道:“我說哥哥,那妞兒不會高興糊塗了罷?”
吉祥白了雙喜一眼:“什麼眼神兒,沒瞧見那是嚇的,香蘭怕咱們家爺。我瞧這個行市,她好似不大樂意大爺登門過來。”
雙喜道:“她是怕大奶奶罷?如今大奶奶讓大爺收拾了,病得起不來炕,她再回去就沒什麼可怕了。”
吉祥小聲道:“哪有這樣簡單呢?她是讓宋大爺買去的,瞧她身上穿著打扮……嘖嘖,哪是尋常使喚人的模樣,興許這兩人早就……”
雙喜一吐舌頭:“怪道那天我跟大爺說香蘭是讓宋家買去的,大爺黑了半日的臉。若是大爺丟開手,或是宋家那小子有眼色還則罷了,要不可有得熱鬧。”
哥倆兒對看一眼,搖了搖頭,都把袖子揣了,站在門口不言語了。
卻說香蘭推門進屋,隻見林錦樓正坐在廳裏的上座,仍穿著鴉青色的披風,頭上的帽子已經除了,見她進來眯了眯眼,那英俊的臉便掛上了笑,讓他的眉眼都生彩起來。
香蘭不敢看,連忙垂下了頭。
陳萬全側著身子坐在右下的椅上,不敢全坐,屁股隻有一小半挨在椅上,挺直了背,身子向前傾著,臉上因不知該怎麼討好,故而笑容都有些扭曲。薛氏小心翼翼的奉上一盤果子糕餅,也是一臉誠惶誠恐。
香蘭暗道:“爹娘已是這個模樣,我再不強該怎麼辦?我偏不信他敢強搶民女,若是迫我,我便豁出去拚了。”深吸口氣,鎮定了幾分,盈盈道了個萬福道:“請林家大爺的千秋金安。”
林錦樓愈發笑開了:“瞧瞧,這才剛從林家出來便生分了,原先一直說‘請大爺的安’,如今卻加上‘林家’,不知如今叫誰大爺呢?”
陳萬全點頭哈腰的賠笑道:“方才跟大爺說了,香蘭是讓宋家的爺買了去,如今在跟前當差伺候著。”
林錦樓仿佛頭一次聽說似的,點了點頭,喃喃道:“哦,原來是宋家……”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隨口問道:“可有茶?”
薛氏連忙道:“有的有的,這會子水燒開了,我這就沏一壺去,就是家裏沒什麼像樣的,大爺湊合著用罷。”手腳麻利的沏了一杯茶來,又悄悄推了香蘭一把道:“還不快端過去。”
香蘭端了托盤,低著頭走過去,將茗碗放在桌上。林錦樓伸手端茶,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手指在香蘭手背上劃過,香蘭仿佛被馬蜂蟄了一口,忙將手縮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