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幾上安放的玉爐香鴨沉煙嫋嫋,象牙扶手嵌螺鈿竹藤湘妃榻上鋪了秋香色金錢蟒厚褥,榻邊的海棠洋漆小幾子上擺了銀抹金花鳳八寶盒,裏頭有幾樣蜜餞果子,另還有凍石蕉葉杯,春菱輕手輕腳走過來,提著青花石榴瓷壺,往內續了琥珀色的香茶。
香蘭披了件桑染色的棉綾褂兒,坐在榻上做鞋,將底子納得厚厚的。春菱添了茶,便跟蓮心、書染等小聲商量著換過冬的床褥幔帳和椅搭,終於選了幾種呈到香蘭跟前讓她來挑。
香蘭愣了愣,沒料到這麼快便深秋了。她從家裏回來已經七八日,林錦樓待她極冷淡,一張臉烏雲密布,話也不說一句,整個知春館都噤若寒蟬,蓮心和春菱等人伺候都屏息凝神,唯恐惹林錦樓不快。隻是林錦樓仍和她一處在正房床上安歇,她每天晚上都團成一個團兒,縮到牆角,林錦樓睡熟了會翻身將她抱住,每次都讓她驚醒,卻躲不開他的手臂桎梏。她便默默的忍,好一會兒才能再度入睡。昨日報來的喜訊,林錦樓果然升了從三品的指揮同知,闔府上下喜氣洋洋,前來造訪之人絡繹不絕,他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可天不亮便起來去練武。臨走前交代晚上不回來吃,香蘭躺在帳子裏聽到,不由大大鬆了一口氣。
這廂蓮心還等她挑顏色,香蘭便點了個蘇芳色的,書染便張羅著換上了。
小鵑看了看香蘭手裏的活計,便笑道:“鞋底子這麼厚,穿著也不好看。”又看笸籮裏堆的都是些粗厚的布頭,雖密實,卻都是藏青、靛藍的顏色,便道:“你怎麼用這樣的做鞋麵?櫃子裏綢緞多得是,前一陣子裁新衣還剩了不少緞子呢,用那個粘鞋好看。”說著便要去拿。
香蘭忙攔道:“天要冷了,穿厚些暖和,綢緞的太單薄了。”聽到院子裏一陣喧嘩,又說又笑的,因問道:“外頭怎麼了,熱鬧成這樣。”
小鵑便出去問,片刻回來道:“外頭來了個女神仙,是附近水鏡觀裏的,都叫她崔道姑,大太太樂善好施,每年都給她道觀裏捐香油錢,她便來府上走動。前幾日園哥兒病了,大太太往觀裏點了一盞大海燈,崔道姑得了信兒便上門來請安了。她剛從太太房裏出來,便往咱們這兒來,姑娘要不要見?”
香蘭皺了皺眉。她對這崔道姑倒是有些耳聞,據說年輕時是個頗為風流的人物,長得有兩分顏色,還會弄風姿,同道觀裏另兩個年輕的道姑做皮肉行當,卻做得極隱秘,隻有些相熟的人才來留宿,表麵上卻一副道貌岸然模樣,四處化緣做法求人家錢銀。後來年紀漸漸大了,就買年少整齊的女孩子回來,說是收徒,實則逼良為娼。在紈袴膏粱間名聲很響,有個諢號叫“花姑子”,隻是旁人不知情罷了。
香蘭的師父定逸師太卻知道當中勾當,告誡香蘭遠離此人,故而小鵑這一提她便想了起來,便道:“不見,就說我身上不舒坦。”
暖月正給椅子鋪厚坐褥,聞言忙道:“姑娘怎麼不見見?這崔道姑極有名的,三爺染了風寒,這崔道姑隻做了個法就好了呢!”
香蘭道:“我又沒病,見她做什麼?不見。”
暖月道:“有病沒病的見見都好,她會相麵卜卦,趨利避害,極靈驗的呢!”
香蘭看了暖月一眼,道:“我說不見。”
暖月還要勸,香蘭直直盯住她道:“我說了,不——見——”
暖月有些怔,張了張嘴又閉上了。香蘭這一回從家裏回來,是讓人扶著進屋的,脖子上紫黑的指痕,觸目驚心,林錦樓又是一張黑臉,任誰看了都能猜測出陳香蘭招惹了禍端惹林錦樓大怒。背後好多人幸災樂禍,猜香蘭立時便要失寵了,她也是這樣日夜盼著。誰知林錦樓卻仍把她留在身邊兒,吃穿用度絲毫未變。他昨日升了官,賞他房裏人喜錢,連畫眉都隻得了二十兩,他竟然給了香蘭五十兩,地位悍然未動。
且香蘭這次回來,也有些地方與往常不同了。原本她成天畫畫看書發呆,凡事沒個主意,任人決斷,好像往她身上戳根針都不覺得疼,她們背後都叫她“木頭美人”。可這一回,卻仿佛有了絲活氣,居然隱隱的有主子的氣勢了,好似林錦樓這一掐,反倒把她掐醒過來似的。
香蘭把手裏的活計收了收,放進櫃子,轉身走了出去。暖月總有意無意的朝她獻殷勤,且總是有些假惺惺的,讓她心裏頭不大舒坦,她悄悄跟汀蘭打聽,才知暖月原來被林錦樓收用過,便知暖月討好她恐怕是為了能在林錦樓跟前多露露臉。這事香蘭求之不得,命暖月到房裏給端茶遞水,前後伺候,沒少提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