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蘭驚魂未定,偷眼望去,隻見林錦樓臉上罩著一層萬年寒霜,帶著陰毒猙獰之色,直著脖子,胸口用力起伏,仿佛想把滿腔的惡氣強行壓下去,可兩拳緊緊握著,竟然微微打顫。
香蘭愈發往角落裏縮,心裏七上八下,什麼主意都拿不出,腦袋昏沉沉的,搞不清林錦樓怎麼如同天降神兵忽然出現。她這一遭連驚帶嚇,整個人都好似一塊僵直的木頭,身上卻忍不住發抖,臉上冰涼涼全是淚。
林錦樓咬著牙關,梗著脖子把臉扭到一旁,連眼風都不掃香蘭,生怕自己瞧她一眼,兩肋的暴怒便要從嗓子裏噴出來,還夾雜著些他自己也說不清的苦澀,這滋味更讓人難以忍受,仿佛在熱火上澆了一瓢油,嘶拉拉的扯他的心肺。
車裏靜悄悄的,隻有車輪子吱吱呀呀聲。
馬車行了不多時便停了,而後傳來吱呀的開門聲,馬車便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停住,有人隔著車簾子恭敬道:“大爺,到了。”
林錦樓慢慢吐出一口氣,撩開簾子下了車,又轉過身,一手掀著簾兒兩眼盯著香蘭。香蘭被那目光盯得渾身冰涼,她手腳還是癱軟的,乖乖的垂著頭,慢慢爬過來。林錦樓冷著臉伸手抓住她,把她拉過來,拽了拽裹在她身上的大氅,胡亂將她腦袋蒙住,把人抱了出來。
待進了屋,邁過明堂,走到內室,方才將香蘭放了下來。
香蘭兩腳一著地,便慌忙將臉兒露出。隻見這是一間臥室,陳設簡單,雖不及知春館奢華豪豔,玩器家具也皆是不俗之物。她顧不得細看,生怕林錦樓同她算賬,低著頭悄悄溜到門邊,貼著牆根兒站著眼睛隻盯著地板瞧。
林錦樓見她一副小耗子見了貓的模樣,怒氣反倒消散些,心裏還是恨恨的,口內冷冷道:“瞧你這副蠢德行,活該到窯子裏賣肉,要不是你救了太太,爺瞎了眼也不把你弄出來!”
香蘭微微瑟縮了下,一串淚珠兒滴下來,打濕了拖在地上的大氅衣擺。
林錦樓隻覺胸悶氣短,惡聲惡氣道:“哭什麼哭!你還有臉哭!”一甩手便往裏頭走,一手扯著自己衣襟,鬆了鬆中衣領口,他也不想罵她,可想到她自己跑了,又差點毀了清白,見她這副渾身狼狽的模樣兒他就忍不住。可他罵完,卻見香蘭更害怕,若不是站著,恐怕便要縮成小小的一團兒了。林錦樓閉著眼攥了攥拳,又長長吐一口氣。
此處是林錦樓在揚州置的宅子,隻買了兩個小丫鬟,兩個婆子和兩個小廝,另有個看院子的老頭兒。那兩個小丫鬟見主人回來,本想去伺候,但見林錦樓怒氣衝衝的扛著個人進來,便全都縮著不敢觸黴頭。這廂見林錦樓從臥室裏走出來,便隻得硬著頭皮上前,獻茶擺果子等。
林錦樓道:“去多燒些洗澡水來。問吉祥要那個壓驚的方子,熬成汁水送進來。”丫鬟們應了。
林錦樓坐在外麵椅上喝了一盞茶,待心緒平穩,方才又折回屋。隻見香蘭抱著膝蜷在牆根兒,他的衣裳她穿起來太大,她腦袋上還蒙著,像個蠶繭兒,仿佛一心一意與世隔絕。林錦樓立著眉,兩步上前把香蘭拽起來道:“你坐地上幹什麼?是不是打量自己要是凍出病,爺就不治你罪了?啊?”卻正對上香蘭驚恐的眼神,她慌慌張張的躲,一隻手抬起來要護住頭臉。
林錦樓一怔,不知怎麼回事,心一下就軟了,瞪著她不說話。
香蘭隻見林錦樓目光閃爍,看他還是惱怒的模樣,心裏發怵,她如今方才知道林錦樓怒發衝冠到底是什麼模樣,往日裏他待自己那些陰狠對比來看簡直都成了聖人。這般算來,依著這廝的性子,他待自己簡直是很不錯,下手不知留了多少情。他一拳就砸扁了杜賓的半邊臉,想到那“哢嚓哢嚓”的骨碎聲,香蘭仍覺頭皮發麻,隻怕林霸王震怒之下也將自己打了。
香蘭頭痛欲裂,身上一陣陣發冷,惡心欲吐,昏昏沉沉啞著聲兒道:“求大爺念在我曾救過太太,別責打我……”
林錦樓看她滿頭散亂青絲下的紅腫麵龐,又隱見她大氅之下衣衫零碎,心裏那股子怒恨又竄出來,咬牙道:“爺打你?你掰著手指頭算算爺打過你幾回?你現在渾身上下哪一處傷是爺打的?合著爺在你心裏永遠落不了好兒,隻會打你是罷?那爺就揍你一頓,別白擔了這個惡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