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蘭是個細心人,想著一桌上都是正經主子一處吃飯,自己呆在這兒名不正言不順,便隻管看她們入席,再找個由頭下去。見眾人落座,有幾個媳婦並小丫頭子端熱水過來請眾人淨手,便上前去領輝哥兒的手,道:“我帶著哥兒去找奶娘喂飯。”說著便要走。
林東綺是個靈敏的,已明白香蘭的意思,忙起身去拉她胳膊,笑道:“你隻管坐下來跟我們一同吃,有丫鬟領輝哥兒去。”
香蘭遲疑道:“這……”
林東紈也站了起來,一麵打發老媽媽帶輝哥兒下去,一麵笑道:“就是,就是,快過來坐,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見外了。”同林東綺左右扯著將香蘭拉回到座位上。
林東綺笑著打趣道:“你成天都跟大哥在一張桌子上吃,眼界高了,難不成瞧不上我們姊妹?”
香蘭心知是林東綺為她解圍,心中一暖,遂笑道:“這怎麼能呢。”
林東紈親手給香蘭斟了一杯果子露,推到她麵前,笑說:“先吃一杯開開胃。”又去張羅小丫頭子端熱水過來給香蘭淨手。靈清上前將香蘭手上的鐲子卸了,用帕子托著,待香蘭淨手後又幫她戴上。林東紈又一疊聲讚香蘭的鐲子好看:“這玉水頭足,金鐲子上的花紋好看,不知從哪兒打的?是萬寶樓還是翠珠齋?趕明兒個我也按這個樣子打一副去。”
譚氏坐一旁,臉上掛著笑,慢騰騰的把手擦淨了,心裏暗自詫異。她初嫁入林家,自然小心翼翼討好,因長輩俱不在跟前,林東紈、林東綺姐妹便是她平日裏竭力交好的。前者嫁入魯家,如今魯家雖聲勢漸衰,可“百年之蟲,死而不僵”,仍有一股子底氣在,更勿論林東紈乃是林錦軒一胞所生的,偶一歸來探望尹姨娘,林錦軒也待她極親厚;後者身為簪纓之家嫡出女兒,嫁給鎮國公前程無量的二公子,在京城貴婦小姐中又極有口碑,如此出身高貴,容貌秀美,賢名遠播,又嫁了貴婿的,簡直是譚氏心底裏最向往的人生。因她極羨慕,便也十分樂意與林東綺結交。
隻是紈、綺二人待她不溫不火的,譚氏隻道因自己初來,還不熟悉罷了。卻不成想,今日林東紈頭一遭見香蘭,竟也對她百般熱絡,話裏話外透著殷勤討好。
眾人淨過手,又有三四丫鬟捧著大漆捧盒進來,小鵑、雪凝將菜從捧盒裏取了放在桌上,桌上不久便碗盤森列,各色菜肴不一而足,大多清淡素淨。
席間寂靜,隻聞碗筷碰擊之聲。
待用過飯,丫鬟仆婦撤下殘席,奉上香茶漱口,眾人移步到東邊的屋裏,丫鬟重新擺了點心果品,說笑一回,不過說些閑散話,林東紈生得一張伶俐嘴,眾人的話有七成都讓她講了:誰家園子蓋得好,哪個戲班子唱得佳,誰家夫妻不和,誰家新納了小妾,誰家二房三房妯娌鬧別扭。這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原本無趣,可她偏講得繪聲繪色,跌宕起伏。
香蘭聽林東紈說這些,時不時也能聽到幾個熟悉家族的人名,但十幾年滄桑已過,頗有物是人非之感。又見林東紈說得眉飛色舞,覺著她再配一方醒木,落在書案上“啪啪”一拍,真是個地道的說書女先兒。
屋中正說著熱鬧,林錦樓從外走進來,進屋隻見靜悄悄的。原來主子自顧自說笑,丫鬟們也各自散了,或去吃飯,或去午睡,或去罩房裏說話兒玩笑,隻剩下畫扇搬了個小杌子坐在門口守著,手上做一色針線。
林錦樓見屋裏沒人便轉出來,聽到東邊屋裏傳來說笑聲便走過去,他在前頭吃酒,身上染了一塊汙,回來換衣裳的,他本想喚香蘭,可走到門前聽見笑聲便改了主意,暗想香蘭平日裏也寂寞,好容易來幾個年紀相仿的跟她說說話兒,他一進去,難免屋裏人不自在,掃了興。畫扇見林錦樓來,慌忙站起來,伸手就要撩簾子,見林錦樓一擺手,便乖乖閉了嘴,縮到一旁站著。
林錦樓豎起耳朵,往屋內聽了聽。
如今林東紈正在說一樁戴家的事。這戴家早年祖輩做過朝中二品大員,後家中也出過幾輩人才,因太子之事受了牽連,傷了元氣,蟄伏了十幾年,直到三年前,聖上方才重新眷顧,提了戴家老爺戴慶進了翰林院,極受內閣閣老器重。有道是“升官發財死老婆”,戴慶剛時來運轉便死了原配,過一年又續娶了一房新太太,家中又欣欣向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