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康壽居。
“……那件衣裳已經染了漬,姨奶奶已經給了身邊的丫鬟了,二奶奶若還想要,就打發丫鬟過去就是了。這兒有兩匹尺頭,大爺說天漸漸熱了,讓二爺去裁兩身衣裳。”書染說完,命靈清、靈素將料子放下來,又道,“我身上還有差事,先回去了,改日再給二爺請安。”說完便要走。
林錦軒一直埋著頭,臉上紅得將要滴出血,聽了這話忙起身道:“坐下吃杯茶再走罷。”
書染笑道:“不了,今天真不得閑兒,二爺也歇著罷。”言畢打起簾子便走了。
林錦軒坐在椅上長長出了口氣,此時尹姨娘進屋,見桌上兩匹尺頭連忙上前摸了摸,喜道:“這是哪兒來的?這樣的綢,外頭可買不著。這料子給你裁個直綴就夠了,餘下的,我還能做件比甲呢。”
就聽裏麵傳來“嘩啦”一聲,不知誰把茶碗打翻了,不多時譚氏從屋裏走出來,先看了看桌上的尺頭,又瞥了尹姨娘一眼,冷冷道了聲:“原來是姨娘來了。”言畢昂著頭出去了。
林錦軒欲叫住她,張了張嘴,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尹姨娘卻立著眉毛怒道:“反了她了,這冷著臉子甩給誰看呢?這才嫁進來多久,就敢給人臉色,軒哥兒,你管是不管!”
林錦軒苦笑,跟誰甩臉子,還不是跟他姨娘。昨兒個他媳婦兒同他張嘴,想做件他大哥愛妾穿的褂子,他一口就應了,不過是件衣裳,也不值什麼。結果叫來香蘭身邊管衣裳的雪凝一問,才知那衣裳的料子是江南織的明霞錦,京裏少有,且上頭的花樣子乃是香蘭所畫,著一有名湘繡繡娘所刺,與京繡女紅全然不同,這一件衣裳竟要十兩銀子。林錦軒便為難了,他身子骨虛弱,隻管養病讀書,每月例銀等先前皆由他姨娘管著,自己做不得主。即便成了親,銀子也未交由他手上,姨娘隻是同他說,操持婚事置辦東西花銷了,他素來心疏,橫豎家裏短不了他吃的用的,也不在這事上用心。待成了親,例銀便由譚氏管著,每個月不過四兩。待妻子提及要作身衣裳,他方才恍然,自己甭說是十兩銀子,隻怕連五兩都摸不出。
隻是他又不想拂了媳婦兒的意。他這妻子,是正經官家小姐,生得美貌俏麗,又是才女,成親這些日子待他極溫存,正是夫妻之樂,蜜裏調油的時候,平日裏或陪他讀書,或與他下棋,談吐做派,豈是先前伺候他的那些丫鬟可比的。林錦軒迷戀倍至,又覺自己身子骨孱弱,不及他那些兄弟,日後為官做宰封妻蔭子,不免自卑鬱鬱,隻覺自己委屈了譚氏,愈發想盡辦法讓譚氏開懷。可如今連件衣裳都置辦不上,這該如何是好。
譚氏聽林錦軒支支吾吾說手中並無餘銀,便連忙追問,聽說先前是尹姨娘掌著他的銀子,不由冷笑一聲,想了想,教了林錦軒一番話,命他問林錦樓要去。林錦軒縱然不願,可到底還是去了。誰知林錦樓沒給褂子,反給了他兩匹尺頭。
林錦軒咳嗽兩聲,去拉床頭抽屜,隻見有一抽屜銅板,是留著與他賞人用的,另還有個錦包,裏麵能倒出零星碎銀,另一抽屜裏放著他平日裏綰發用的各色簪子、長命鎖、玉佩、扇墜兒等,林錦軒拿了根壽字金簪兒看了看,尋思著是不是尋個小廝,將這簪兒當了,給譚氏做那件衣裳穿。
卻說譚氏往外走,到老宅正中的小花園子中,坐在抄手遊廊上,一麵將帕子往懷裏扇,一麵又羞又惱。她這個正頭奶奶當得忒窩囊,連想穿件體麵鮮明的衣裳都要找個小妾低頭。香蘭把那衣服賞丫鬟,這是打她的臉呢!倘若她嫁的人是林錦樓,何至於受這個氣!
想到林錦樓,譚氏臉上一熱。她自問自己在閨閣裏做姑娘時也是芳名遠播,多少人家都上門求娶。他爹幾個門生都借故往她家多走動,就是為著偶爾瞧她一眼。她這樣的人物在側,偏不信林錦樓這樣擅風月的人,對她一絲意思全無。林錦樓生得高大英俊,權勢顯赫,這樣的男子才合該是她托付終身之人,隻是如今蕭郎不過是路人,自己那點子心思,隻能獨自惆悵罷了。
譚氏想著便懶懶的,那小花園子太小,不過見方的一塊地,在當中立了一塊奇石,栽種了些花草,無甚風景可看,譚氏生一回悶氣便起身欲走,卻聽不遠處傳來一陣嘻嘻哈哈聲,似有男子在肆意笑罵。
有一人道:“你們倆消停點,別吵了內宅裏的女眷,回頭鷹揚不樂意。”說話這人正是楚大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