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中饋(1 / 3)

林錦樓臉上一絲表情全無:“哦,賣多少銀子?”

“奶奶說至少十兩銀子一張……”

“嗯,你去罷……等等,回來。”

“大爺什麼吩咐?”

“日後你奶奶再給你畫兒,直接交到爺這兒來。這畫兒你先送書房去。”

桂圓應一聲,勾頭瞧了瞧林錦樓臉色,屏聲靜氣,抱著錦筒顛顛兒去了。

林錦樓邁步進屋,小鵑正坐個繡墩歪在門口衝盹,見林錦樓進屋連忙站起來,林錦樓一搖頭,小鵑立刻合上了嘴。香蘭正在書案旁提了筆畫畫,靈清立在一旁伺候筆墨。隻見香蘭極認真,一時用中染鋪排而畫,一時用小著色慢挑細勾,或靜立著仔細盯畫看一回,再極謹慎斟酌下筆。林錦樓適才發覺,原來香蘭是這樣作畫的,他先前最常見的是女子抱著琵琶琴箏,滿麵春風的媚人彈笑,生彩動人,可香蘭隻這沉靜的小模樣兒,便讓人移不開眼。

林錦樓站了好一回,一時香蘭畫完了,抬頭看見他,林錦樓方才走了過來,小鵑連忙去獻茶,靈素去取林錦樓的家常衣裳。林錦樓一伸臂,朝香蘭看了一眼。香蘭隻得用毛巾擦了手,上前服侍林錦樓換衣裳。

林錦樓問道:“怎麼又想起來畫畫兒了?”

香蘭將大氅脫下來,去解他腰間織金碧玉腰帶,垂著頭道:“天天悶在房裏,沒事做,就畫兩幅解悶。”

“哦,你畫得不錯,爺早就知道你有個名頭叫‘蘭香居士’,當初你爹還賣你的畫兒來著。你樂意畫就畫罷,有個能掛心的事兒總比一天到晚跟爺擰著脖頸強。”他盯著香蘭的臉看了看,自打香蘭上一回撓了他,人就仿佛變了,雖說是愈發乖順,可心思卻沉得像井水一樣,話也愈發的少,整天都呆在房裏,時常對著佛像發呆,一坐便一個上午。林錦樓琢磨著,興許小香蘭是想家了,隻是再這樣憋悶著也不是常事。

香蘭已將腰帶取下來,正要解他衣裳時,林錦樓拉住她的手,將她拉到懷裏,摟了摟,低下頭在她耳邊道:“不是跟你說了麼,京城裏的事一時半刻完不了,還得過過才能回去。這幾日爺忙著四處應酬,等得了閑兒,一準兒帶你出去玩。你閑著無事就多跟丫鬟們說說話兒,別悶坐著,想聽戲想聽書,隻管讓人出去請。”

丫鬟們見林錦樓擁住香蘭,便全都彼此使了眼色,輕手輕腳的退下了。林錦樓試探著說了兩番話,香蘭卻沒動靜,便鬆開她,陰沉著臉道:“說說罷,畫就畫了,怎麼又想賣畫賺錢?還想著跑呐?”

香蘭對他喜怒無常已是見慣了,見他要惱,忙去拉他袖子,晃了晃,小聲道:“沒想跑,就是為了解悶。”看了林錦樓一眼,見他仍黑著臉,不由怕起來,略一遲疑,慢慢挨過去,靠在林錦樓懷裏,胳膊環上他的腰,道,“聽戲我不愛,說書嫌聒噪,橫豎就這麼個畫畫的樂兒......”

方才香蘭一拉他袖子,林錦樓就沒脾氣了,這會兒愈發軟了,抬手環住她,在香蘭背上撫了撫,半晌才道:“沒不讓你畫,你隻要樂意就敞開了畫去,想要什麼名家的字帖字畫,爺都給你弄到手,可你自個兒說,家裏短你那幾兩銀子,還讓你把畫兒弄出去賣錢,活像爺養不起你,虧待了你似的。”

香蘭想了一回,低聲道:“辛辛苦苦畫好了也沒人看,不如賣了,有人能喜歡,我心裏頭高興,不圖錢,就當圖個樂兒。”

林錦樓若有所思,盯著香蘭看了一回,命人把書染喚來,吩咐道:“去書房把案頭那幾冊褐色薄子取來。”書染不多時果然取了七八冊褐色厚冊,林錦樓把那幾冊交予香蘭道:“這是林家軍的賬簿,這些日子你好好盤一下,不準有一點錯招兒,知道麼?”

香蘭翻了翻,隻見裏麵皆是大筆軍餉花費,不由駭一跳,忙將賬簿合上推過去道:“這東西要命得緊,怎能就這樣交給我了。”

林錦樓漫不經心道:“怎麼就不能交給你?你不是會扒拉算盤麼。原本帶了幾個賬房先生過來,有兩個水土不服還病著,你先替爺算算罷。”

香蘭隻好把賬簿拿過來,又重新翻了翻,隻見兩冊四柱賬,兩冊龍門賬,上頭大筆花費觸目驚心,沉吟片刻道:“大爺什麼時候要?”

林錦樓道:“不急,下個月底盤出來即可。”

香蘭點了點頭,請人去取算盤。

林錦樓換過衣裳,盤膝坐在羅漢床上,翻看金陵報上來的各色政務信件,時不時抬頭往香蘭處看一眼。隻見她坐在圓桌邊,提了筆仔仔細細的核對,算盤珠子劈裏啪啦作響。近午時,香蘭合出來幾頁,將不妥之處謄在一張紙上,報與林錦樓看。

林錦樓認真看了幾遭,又命香蘭把算盤取來,他報數,讓香蘭撥算,做了幾處指點,掐了掐她臉蛋兒道:“行了,做得極好,歇歇該用飯了。”

香蘭忍不住道:“軍中采辦怎花費如此巨額,銀子使得跟流水一樣,錢費兩起,每個月東西也折損得厲害。”

林錦樓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采辦油水大,自然有貪了嘴的,人性如此,是禁不住的,十兩二十兩的擺眼前,還有手心發癢的,更勿論真金白銀堆的在眼前放著,法令多嚴明,也有鋌而走險者,但倘若能辦事,這點子折損還在我掌算內。林家軍已是極嚴明的了,報上來折損不足半成,別的軍隊,兩三成也是有的。”

林錦樓本意是給香蘭找些事做,省得讓她成天胡思亂想。卻不料香蘭倒是極認真,拿著算盤撥弄不停,遇疑難處,便勾畫下來,等著晚上向林錦樓詢問。每日二人用罷晚飯,香蘭便捧著賬簿問一回,林錦樓極耐心的講解一番,隨後書染便取來書房裏案牘之物,林錦樓在臥房的書案上批寫,香蘭則在另一側八仙桌上接著盤賬,丫鬟會請一回宵夜,倘若要用,便是一小碟點心並小碗湯,因晚上用太多並非養生之道,故而並不多做。待夜深了,丫鬟們便會進來催,林錦樓命傳洗漱之物,二人梳洗一番便熄燈睡下,倒也十分安然。

林錦樓見香蘭偶爾才畫上兩三幅,便自以為給香蘭找了個差事,占了她的心神,卻不知香蘭趁他不在時便鋪紙而畫,畫得一般者,皆交給桂圓,桂圓再交由林錦樓,放在書房裏落灰。畫得精致者皆打發畫扇和小鵑出去掛在文廟旁的一家書筆鋪子代賣,也不用“蘭香居士”名號,畫作卻賤了些,每個月也可得七八兩銀。

閑言少敘。卻說金陵來了一信,王氏因染疾在金陵調養,林錦亭已在來京途中,林老太爺命林錦樓操持林錦亭婚事,在京城設宴款待素日裏交好的賓朋,新婦則接到金陵再風光拜堂成親。

此事倒也並非難事,因不在京城拜堂,故隻擺七八桌宴請交情極好至親之人便妥,林昭祥早已擬好賓客名單,林錦樓又添了幾人,命香蘭主持中饋,書染協理。譚氏本意要過來幫忙,林錦樓心裏厭了她,隻淡淡說一句:“二弟身上不好,弟妹鎮日照顧服侍,連個囫圇覺都睡不安,怎敢再以此事勞動,這檔子事我全安排妥了,倘若有不足之處,屆時再勞煩弟妹罷。”三言兩語將譚氏打發去了。

香蘭暗道:“我這個身份,名不正言不順,做這個隻怕吃力不討好,外頭指不定要怎樣傳,何苦來哉。”便不願沾手,躺在床上裝病,奈何林錦樓硬迫她做此事,並答應她道:“這事做得好,爺找地方給你賣畫兒。你隻管放手做,凡事爺給你撐腰。”香蘭便咬牙將這事接了下來,鎮日裏更忙到十分去,幸而林家早有宴客之道,內有一套“林家府菜”,林錦樓命按“林府宴賓燕菜全席”置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