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傳來雪凝輕聲咳嗽,香蘭吃一驚,連忙將人推開,低頭道:“有人。”林錦樓皺眉,隻聽雪凝低聲道:“大爺,四姑爺、四姑奶奶來了。”
香蘭忙起身,一麵理著鬢發,一麵拉拽衣服,林錦樓嘟囔道:“早不來晚不來。”隻得起身出去。
不多時,林東繡便領著德哥兒進來,德哥兒穿著灰鼠麵子、大毛黑鼠裏子,裏外發燒的鬥篷,戴著觀音兜,小黑臉兒讓風嗖得發紅,時不時吸吸鼻子。香蘭趕忙取軟紙給德哥兒擤鼻子,上前摸他臉,又擔心凍著他,暗怪隨行伺候的照顧不周。
林東繡滿口喊冷,先在炕上坐了,除下鬥篷,捧了熱茶,見香蘭顧著德哥兒,便道:“本來馬車裏坐著好好的,非要出去騎馬,侯爺也縱著他,萬一他凍病了,還像是我不精心似的。”
德哥兒一聽這話便垂了頭。
香蘭隻覺這話不妥,可又不能說什麼,一麵讓德哥兒上炕,命雪凝擺果桌,一麵將自己的坐褥讓得哥兒坐了,熱騰騰的的茶沏了一碗,塞到他小胖手裏,又把毯子蓋在他身上,手爐掖到他腳下,口中對林東繡道:“連我們這頭都知道你待德哥兒好,就算孩子有個頭疼腦熱的,旁人也不會說三道四。”
林東繡歎道:“真要如此就好了。”將眼前的雲片糕夾了一塊與德哥兒吃,說,“路上就嚷餓了,先墊墊肚子,不準多吃。”
德哥兒點頭,用毛巾擦了手,乖乖抓著糕啃。
香蘭看著德哥兒,暗道:“這樣年歲的孩子有幾個這樣乖,知道瞧人臉色的,這都是他娘早早亡故的過。”不免心疼,想到方才瞧著,林東繡待德哥兒似是不錯,又稍稍放心。抬起頭,隻見林東繡規規矩矩梳著婦人髻,用了一色赤金碧玉首飾,比原先顯得長了幾歲年紀,頭上帶著一頂挖雲鵝黃片金裏子貂鼠氈昭君套,身上穿著洋紅百子襖,洋紅遍地金出毛裙,臉上塗著脂粉,卻隱有愁容,若不是衣裳穿得鮮亮,竟瞧不出是個喜慶的新婚婦。
他三人口中說話,香蘭問了問德哥兒功課,見他答上來的地方多,不覺又欣慰。一時雪凝進來道:“大爺和四姑爺在外間吃酒,說外頭下雪,待雪停了再去賞梅。讓主子們先用點吃食。”於是丫鬟婆子們搭著炕桌進來,香蘭起身站到一旁,林東繡拉著她胳膊笑道:“我可不敢讓你伺候我用飯,大哥哥知道該惱我了。”便命眾人擺飯,薔薇、寒枝、雪凝在一旁侍奉。德哥兒用罷飯便犯了食困,小腦袋一點一點,倒在炕上不多時便睡熟了。
香蘭給他蓋上菱花被,低聲對林東繡道:“德哥兒跟尋常孩子不一樣,心裏頭總怕惹誰不高興,讓人沒得心疼。說句多嘴的話,四姑奶奶日後跟他說話在意些,咱們是無心,就怕孩子多想。”
林東繡略略不耐煩道:“我省得,侯爺當他是個眼珠子,太太和夏姑姑都讓我待他好,我哪裏敢虧待他,就這樣供著寵著,還三五不時招旁人挑剔閑話呢。”
香蘭道:“嘴長在旁人身上,咱們管不住,自己行的端坐的正,問心無愧便是了。”
林東繡長歎一聲道:“這般容易便好了,你也不是外人,有些話還正想跟你說。”接著綿綿不絕,將一腔苦水傾訴而出。
原來袁府大小俗務由袁紹仁嬸母賀氏照拂,自林東繡進門第二日,賀氏便將中饋交由林東繡。林東繡自然躊躇滿誌,意圖放開手腳大幹,可仔細品了兩日,卻發覺府內不光宿弊眾多,主子仆婦之間亦是盤根錯節。
“......賀氏畢竟是侯爺叔母,不過代管,哪裏願意得罪人呢,府裏頭下人管束不嚴,吃酒耍錢,丫頭小廝還有那些年輕媳婦兒和管事們也關起門來胡天胡地,這還不算,賬麵上貪墨公中的錢,虛報瞞報,另有手腳不幹淨的偷拿東西,名冊和庫裏的東西對不上,白瓷碗幾乎都要讓人拿光了,這可好,丟了個爛攤子給我,你說讓人氣不氣?這還不算,最惱人的是那些不相幹的親戚們,侯爺那幾個姨娘家裏的叔叔哥哥、侄男甥女們也都領著差事,狐假虎威的扯著大旗幹齷齪勾當,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我陪嫁過去的人,明裏暗裏的受擠兌,我稍一懲戒那些刁奴,那幾個老姨娘就哭著喊著出來跪著求開恩,連侯爺都要我算了,我......”林東繡說著說著便哽咽起來,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道,“裏裏外外都等著看我笑話,賀氏也瞧我不順眼,凡事挑剔,如今我說句什麼竟都不太管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