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樓皺起眉,蘇媚如他自然是記得的,那女人頗有姿色,秉月貌,擅風情,會妝扮,吹拉彈唱的一把好手,原是揚州一鹽商的愛妾,死了老公便來投奔他。他在外頭賃了處宅子養了一陣子,後來淡了心思,又因著香蘭入府,便徹底丟開了手,送那婦人一筆銀子,她在城裏一處鋪子,他也托人關照著,也覺著算是仁至義盡。今兒個這老黃曆又讓林錦亭翻出來,林錦樓看了他一眼道:“記的,怎麼?”
林錦亭歎了一口氣,把藥碗放在洋漆幾子上,沒精打采道:“那娘們真是個禍害,嘖,她也不知怎麼的,跟我爹攪一處去了。”抬眼皮偷瞄了一眼,隻見林錦樓容色平靜,方道,“我爹鬼迷心竅,因那婦人有了身孕,便要抬舉她做小老婆,我爹怕老太爺不答應,便偷偷娶了,誰知沒幾日,外頭又傳來風言風語,說林家禽獸無禮,叔侄共牝......如今那婦人已經有身孕了......”他瞧瞧林錦樓的臉,聲音越來越小。
原來當日林錦樓同蘇媚如一處時,曾在外頭置的那處宅子裏設宴請他軍中幾位同僚吃酒,因其叔父林長敏亦在軍做了個不上不下從五品的官,便一並引來聚會。是日林長敏去得極早,林錦樓不在,隻見蘇媚如戴著銀鬒髻,翠梅花鈿,耳上寸把長的碧玉墜子,藕絲紗衫子,白挑線裙兒,裙邊露出一對紅櫻桃翹頭鞋尖兒,捏著方銷金帕子,立在二門裏台基上。林長敏早就聽說他大侄兒風流,有一房極嬌豔的外室,今日對麵見了,隻見生得玉貌妖嬈,纖腰嫋娜,暗含風情月意,膚色微黑,卻是個“黑翠兒”,反倒添了俏麗,瓜子臉麵,細彎彎兩道眉,林長敏一見,不由目瞪口呆,不禁深深作了個揖。蘇媚如也不似尋常婦人羞手羞腳,上下打量林長敏一遭,做了個萬福,掩住口“撲哧”一笑,一甩帕子入後麵去了。
林長敏一見便留了心,後酒席間,林錦樓喚蘇媚如撚著琵琶出來彈唱了一套《三十腔》,婉轉柔美,風姿萬種,林長敏便愈發惦念了,隻礙於此人乃林錦樓外室,不得下手罷了。自此便差人打著替林錦樓看顧的幌子,偶爾送些東西,或吃食、或香粉、或頭油等。那蘇媚如是何等伶俐的人才,心裏明白八九分,隻將東西收了,厚賞送東西來的小廝,也不回贈東西,對林錦樓也絕口不提,林長敏送了四五回,見蘇媚如沒個回應,也便丟開了手。
直至林錦樓絕跡不再來蘇媚如這裏,又差吉祥送來三千兩銀子並一匣子首飾,算做了結。蘇媚如也傷心傷肝哭過幾日,可擦幹了淚兒還得過日子,唯有心中發狠道:“女人若想過得好,還是要靠自己,男人沒一個靠得住,與其信男人,還不如信銀子!趕明兒個再嫁,必要嫁有錢有勢的高門大戶,否則怎對得起我吃過的這些苦!”因她生得美,又頗有錢財,欲娶她做填房繼室,或納妾進門甚多,鎮日裏媒人來來去去,可論門第跟林家比都差得遠,好容易家世有像點樣的,對方便又老又醜,哪裏及得上林錦樓了。一日,有人敲門,有個小廝站在門口,自稱是林家二老爺讓來送香露的。開門的婆子連忙轉到後頭把那兩瓶子香露給蘇媚如看,蘇媚如這一遭卻同以往截然不同,親自把小廝叫進來問這問那,末了還拿自己慣用的帕子包了一包剛出籠屜的棗泥糕,說是自己親手做的,讓帶回去給林長敏嚐嚐。
沒幾日,林長敏便親自來了。蘇媚如打扮一新,耳邊青寶石墜子,藕荷色紗衫兒,銀紅比甲,織金裙兒,留林長敏吃酒。這蘇媚如殷勤勸酒,情話盤桓。林長敏不覺心旌搖曳,想到蘇媚如乃是個有錢的寡婦,愈發甜言蜜語,要蘇媚如唱一曲兒,又欲動手動腳。蘇媚如談笑親密,手足間卻極吝惜,隻道:“奴雖出身卑微,可打小兒也是牙婆子捧手心嬌生慣養出來的,也不肯胡亂給人唱。”
林長敏便笑道:“怎麼?先前我侄兒讓你唱你便唱,我是不如他的麵子大?”
蘇媚如手指畫著裙帶子,道:“當日我跟著他,他是我男人,林二老爺又是我什麼人呢?”亮眼水汪汪的,饒是林長敏見過幾多貌美女子,也不由心癢難耐,還不曾說話,卻見蘇媚如站起身來說,“今兒太晚了,林二老爺回罷,趕明兒個再來。”說完徑自起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