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承亨

如銀月色鋪到灘塗上這塊瓜地時,便成了一片綠。她穿著裙輕盈地踏上小徑,恰似一隻蛺蝶。風很輕,月光卻在地裏掀起了浪。她知道,那是獾正在葉叢間躥來躥去。

他還沒來。她和他青梅竹馬,她跟下崗的父母來郊外承包灘地種瓜,他賦閑在家。她盼著早穿婚紗,可他說:“不忙哩,我要賺夠了錢,別讓孩子一出生就跟咱受窮。”最近他總是夜出,不時拿錢讓她存著。她說:“哪來的這麼多錢呀?”他說:“特殊職業,風險高收入也高。”她好奇地問:“能帶我去看看嗎?”他立即說:“不行,我們保密製度很嚴,你想我被解雇啊?!”於是她常常就邊數錢邊忐忑著:可千萬別出啥事呀。

一陣撲騰聲響起,她醒過神來,定睛一看,一隻成年獾正在附近瓜地的夾套上掙紮哩。她心裏一顫,想去放開它,但獾的兩排牙卻在月下閃著寒光。她望望瓜棚,父母已熄燈睡下,況且他們最恨獾糟蹋血汗,它要是落他們手裏也準沒活路。突然,她被人從背後摟住,驚叫著扭過頭,卻見他正咧嘴對她笑哩,臉上的點點汗珠正反射著月光。

那獾停了掙紮,有些絕望地望著他倆。他讓她打手勢吸引獾的注意,自己悄悄繞到它背後。那獾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圖,猛地一掙,一條腿便斷在夾上,發出淒厲的嗥叫,卻又拖著血腿趔趄著前奔。他衝過去,卡住獾頸提起來一看,竟有些曖昧地笑了,說:“嘿,女人身上該有的物件它都有,是隻獾娘。”她覺得臉上一臊,低聲說:“沒正經……放了它吧。”他搖頭說:“這東西鬼精,放了它,一下就躥沒影了。”她有些不高興了:“它傷了腿的,哪能跑啊?再說,它是獾娘,說不定還有一群兒女需要養育哩。”他看了看她的臉色,放下了獾娘。

獾娘便停了嗥,竟將傷腿蜷到腹部,一下滾出老遠,回頭警惕地望望,瞅著身邊一個大瓜,“哢嚓”一口咬破,銜住一大塊瓜瓣又向前滾去。她說:“前不久夾住隻公獾,這獾娘可能就是它太太,看來它真有兒女在等它弄吃的回去哩。”他陰陰笑著,她沒看見,偎進他懷裏說:“你心地真好.我啥也不擔心了……咱明天就去登記吧。”他狠狠吻她,就勢將她放倒在沙地上。她喘著說:“不行,現在不行!”猛一把推開他。他掃興地站起來,卻又躡手躡腳地向前尋去。她急得喊:“它受傷了,別再去驚擾它。”他又陰陰地笑了:“你當我真的那麼好心呀,會讓到手的獵物白白溜掉?”她一驚:“那你要幹啥?”他說:“我剛才放它,就是想跟蹤它找到洞穴,斬草除根!”她看見他在月光裏笑得慘白而猙獰。

她打了個寒戰,一把拽住他,他掙脫了說:“你這可是婦人之仁呀!”她呆了半晌,忽然又聽見他興奮地喊:“我把它們全堵在窩裏了!”她急忙跑過去。洞裏,隱約可見幾隻毛茸茸的幼獾正躲在母親身後瑟縮著。或許是覺得自己的輕信危及兒女,獾娘蹲在洞邊齜牙怒視著。他步步進逼,獾娘終於舉著有力的前爪一躍而起。他退後一步,嗖地抽出砍刀,在獾娘再次撲來時刺中了它的咽喉。獾娘血流如注,奄奄一息,卻艱難地挪到窩邊攔住洞口。他又一刀下去,獾娘吃力地回望了一眼兒女,這才頹然地閉了眼。她來不及製止,他已連連出刀,幼獾們頓時也倒在血泊中。他回頭得意地說:“這下可要飽吃一頓獾肉了。”看著他渾身是血,她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轉身向瓜棚跑去。

父母被驚醒,見她失魂落魄地站在棚邊,月下有個人也正往這邊跑。父親說:“是他吧……他把你咋啦?”她直搖頭,小聲說:“他倒沒把我咋的。爸,你記得晚報上征集破案線索的那幾樁入室搶劫案嗎?這些搶劫案都有個特點,歹徒為了不留下活口,對被搶的人家連小孩也斬盡殺絕!”父親有些犯迷糊:“閨女,你突然提起這事幹嗎?”她正要說話,他已扛著獾來到跟前。她急忙向父親使眼色,父親似乎明白了什麼。

兩天後,他被警察抓走。痛哭一場後,她還是去了刑拘所看他。他惋惜地說:“我這都是為了咱婚後能過上好日子。真不明白,每次行搶時都是斬草除根,咋還是暴露了呢?”她冷冷地說:“我舉報的,沒想到竟真是你們。我早懷疑那些錢來路不正,尤其是你掛在嘴邊的那句:斬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