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電話突然響起時已是淩晨兩點,老梗拿起話筒喂了好久,那端都沒有聲音,老梗正欲放下,那端卻說話了:“明天我要還你一顆子彈。”
老梗知道是誰了。老梗一輩子就開了那一槍。那是三年前的事,老梗奉命追捕一個搶劫犯,由於老胳膊老腿已經不大好使,眼見搶劫犯要從眼皮底下逃脫了,老梗喊:“站住,再跑我就要開槍了。”搶劫犯不但沒有站住,反而離他越來越遠,“砰—”槍管裏還冒著絲絲熱氣,搶劫犯已經趴下了,一顆子彈鑽進了他的右大腿。給搶劫犯戴手銬時,老梗看到其實搶劫犯是個挺漂亮的小夥子,就是眼裏射出的怨恨的目光讓他渾身不舒服。
抓住搶劫犯的第三天,老梗光榮退休了。不久,搶劫犯經過公審,被判三年有期徒刑。
“裏麵的日子不好過吧。”老梗說。
“根本就不是人過的日子。”電話那端說。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有本事你再抓我一次。”
“隻要你作惡,我還抓你。”
“廢話少說,明天跟你算這筆舊賬。”
“好。”
一整天老梗都在為那個電話激動著。他突然覺得自己又成了一個青年警察,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而這是他退休三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老伴看出他的反常,就問昨天到底是誰給你打的電話?老梗說是一個老朋友,我們在電話裏開了個玩笑。
地點約定在一個報廢車處理廠,時間是夜間十一點。這時沒人上班,整個處理廠空無一人,隻有一堆堆破銅爛鐵雜亂無章地堆放成一座座小山,在一盞昏黃的燈泡下張牙舞爪,而且一陣風吹過就吱呀吱呀響,像隨時都有可能砸下來。
“來了?”老梗問。像問候老朋友。
“來了。”小夥子答,“我想不到你還敢來。”
“我是個警察。”
“你早就不是警察了。”
“你錯了,小夥子,警察接一個案子是要辦到底的。你的案子我負責,你一天沒有改好,我就一天無法脫下警服。”
“好!”小夥子朝老梗豎起大拇指,“那你就穿著警服入土吧。”說完就向老梗撲來。
老梗朝後退了一步,一腳踏在一根翹起的鐵棍上。
小夥子頭上的破銅爛鐵開始晃動,接著咣咣當當即刻傾倒下來。
“閃開。”老梗像槍膛裏射出的子彈,一把推開小夥子。
老梗被壓在下麵,一塊鐵板正好打在老梗後腦上。
小夥子愣了一會兒,接著快速搬開鐵板,抱起老梗,說:“為什麼要救我?我已經是一個壞人,你為什麼還要救我?”
“我老了,你還年輕。”老梗費力地說,“剩下的路要走好。”
小夥子哭了。
停了停,老梗說:“我還看得見,小夥子,你不用為我掛兩個燈泡。”
小夥子就哭得更慟了。
兩天後,老梗家來了一位年輕的不速之客,他一進門就給老梗老伴跪下了。但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你來了就好。”老梗老伴說著,遞給他一個大信封。年輕人打開,取出兩封信和一疊資料,信一封是寫給老梗老伴的:“如果三天內他來找你,則說明我使命已經完成,死而無憾;如果不來,你則報警,信封裏有他的全套資料。”另一封是寫給他的:“別為我因你而死而難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這孩子不該走上那條路。改了就好。”
年輕人抱著信封,長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