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離得較遠,難以看清那銅像的姿態,隻能估計它約有6尺高。這時候,城裏兩個淘氣的小青年正巧經過網球場,嘴裏吹著口哨,吹的是魯西戎當地的一支動人的曲子:《巍峨群山》,他們走到籬笆旁邊就停住了,開始打量那座銅像,其中一個還大聲罵了一句。他說的是卡塔盧尼亞語,不過,我在魯西戎地區畢竟逗留了很長時間,大致能聽懂他講的話。
“原來你在這裏呀,婊子!(這個字眼在卡塔盧尼亞語中更激烈),原來你在這兒呀!”他說道,“就是你砸斷了約翰·科勒的腿!如果你是我的,我非打碎你的腦袋不可!”
“別吹牛了,你拿什麼打呀?”另一個說道,“它是銅鑄的,相當堅硬,艾蒂安想用銼刀銼它,結果連銼刀也給弄折了。那是異教徒時期的青銅器,比什麼都要堅硬。”
“我若是帶著冷鑿(看來他是鎖匠學徒),當場就能她把那對大白眼珠給剜出來,就像砸杏仁那樣。那是銀子的,能值上5法郎呢。”
他們要離去,剛走了幾步,那個身高的學徒工猛地又站住,說道:“不對!我得跟這位婊子道一聲晚安。”他說著,就俯下身子,或許撿了個石子兒,隻見他一揚手臂,扔出個什麼東西,銅像隨即當啷一聲,十分響亮。幾乎就在響聲的同時,那名學徒卻奇怪地用手捂住腦袋,疼得叫起來。“我的天哪!她把石子兒給我扔回來啦!”他失聲嚷道。
兩個淘氣鬼撒腿就逃了。石子兒撞到金屬上,顯然反彈了回去,懲罰了那個褻瀆和冒犯女神的家夥。
我開心而又解氣地大笑,關上了窗戶。“又一個旺達爾人受到維納斯的懲罰!但願破壞我們古老文物的人,全都搬起石對砸自己的頭!”說完這句良好的祝願,我便沉入夢鄉。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忽見床兩邊站立著兩個人,一邊是身穿睡袍的德·佩爾奧拉德先生,另一邊是他妻子派來送一杯巧克力的仆人。
“喂,巴黎人,起床吧!京城來的人,個個都這麼懶!”在我匆忙穿衣服的時候,我的這位主人說道,“已經八點鍾了,還躺在床上!我六點鍾就起來了,三次上來瞧您,悄踮著腳走到您的門口,不見人影,也聽不到一點聲音。在您這個年齡,覺睡多了反而沒好處。您還沒有見到我的維納斯呢。好了,快把這杯巴塞羅那巧克力喝下去……不折不扣的走私貨。巴黎也買不到的巧克力。多添點兒力氣,要知道,您一走到我那維納斯麵前,誰也別想把您拉開了。”
五分鍾我就打扮好了,也就是說,臉刮得糊爛半片,衣扣有扣上有沒扣上的,三口兩口喝下滾燙的巧克力,嘴燙得仿佛馬上就要起泡。然後我隨著主人下樓,來到花園,麵對銅像驚歎不已。
果然是一尊維納斯銅像,美極了,上半身裸露,古人大都是這樣表現天神的;那隻右手抬到乳房的高度,手心向內,伸出拇指、食指和中指,另外兩指稍稍彎曲。另一隻手接近臀部,扯住遮著下半身的裙布。銅像的這種姿勢,令人聯想到不知為何取名為日耳曼尼庫斯的劃拳者形象,或許雕塑家意在表現這位女神在玩劃拳遊戲吧。
無論怎麼說,很難再見到比這維納斯像更完美的軀體了:全身的線條無比曼妙,極富肉感;衣裙也無比華美,分外高雅。我原來認為可能是羅馬帝國後期的作品,一看才知曉這是雕塑藝術鼎盛時期的一件傑作。我尤感驚訝的是,形體如此美妙逼真,簡直就是按照某一個具體人的模子鑄造的,倘若造物主果真能創造出如此完美的模特兒的話。
那頭發挽到額頭上,估計當時是鍍了金的。類似大多數希臘雕像那樣,頭略小,稍往前傾。她那奇異的麵孔特征,我怎麼也描摹不出來,臉型不同於我所見過和所能想起的任何古雕像。根本不是希臘雕塑家們所創造的那種平靜而莊嚴的美:他們塑造的麵部線條,總是一副缺少表情的肅穆神態。而這尊雕像則恰恰相反,我驚奇地看出藝術家明顯的創意,讓狡黠的表情達到頂點,接近於殘忍了。所有線條都略微繃緊:眼睛微斜,嘴角有些上翹,鼻孔稍稍脹開。這張麵孔呈現一種難以置信的美,但又流露出輕蔑、嘲笑而殘酷的神情。老實說,一種絕色的美貌竟然沒有一點兒善意,這樣美妙絕倫的雕像,越觀賞就越感到心裏不舒服。
“這樣的模特兒,世上即使確實有過,”我對德·佩爾奧拉德先生說道,“而我倒懷疑上天……我的天哪!能造出這樣一位女人;世上即使確實有過,那我特別憐憫迷戀上她的人!她肯定要無情地戲弄人,讓她的情人一個個絕望而死。她的表情顯得有點兒凶,可我又從未見過如此美的造物。”
“這正是全身心係戀獵物的維納斯!”德·佩爾奧拉德見我激動起來,便朗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