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篇《永久的憧憬和追求》中,她的祖父摸著她——這個苦孩子的頭說:“快快長大吧!長大就好了!”可到了20歲,她自語:“‘長大’是‘長大’了,而沒有好……可是從祖父那裏,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惡而外,還有溫暖和愛……所以我就向這‘溫暖’和‘愛’的方麵,懷著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九歲就沒有了母親,跟著後母生活在一個地主家庭的她打小曆盡了人間的辛酸,看盡了人間的不平事,然而那不是一個弱小的孩子能夠解決和擺平的,於是她用她隱藏在內心的自己的方式默默同情著自己,也同情著院子裏同樣弱勢的群體——有二伯、傭人的孩子,甚至“小黑狗”。悲慘和醜惡充塞了她童年的記憶,似乎也奠定了她人生的基調。祖父帶給她的“溫暖”和“愛”,是她陰暗的人生背景下唯一的亮色。
每看蕭紅的書都有無邊的悲苦和壓抑。蕭紅的一生,坎坷流離,很多的時候被饑餓和疾病折磨著,朝不保夕,無時不在苦苦地掙紮著。這個現代文學史上的著名女作家,在旅館裏為了一個極想得到的掛在他人門上的“列巴圈”,曾頻頻出現“偷”的念頭,曾幾度開門關門,作著苦苦的、激烈的掙紮……悲苦、無奈、走投無路,然而,那是她的錯嗎?那是她可以選擇的嗎?
前不久在微博上看到有人發帖,稱極其厭惡臉上、身上帶有負能量的人,意即愁眉苦臉的人,“天知道從裏到外滿頭滿臉負能量的人有多可惡,給他們打氣就是對著缺了橡皮芯的自行車氣閥——白費力氣”。有朋友跟帖附和,我也追了一帖:“我也不喜歡,但仍可體會。”我想蕭紅當年極有可能就是那個“從裏到外滿頭滿臉負能量的人”,然而,命運是可以選擇的嗎?即使個人命運可以因著自身努力得到微弱的改善,那麼時代是可以選擇的嗎?腦袋上的槍聲和炮火是可以選擇的嗎?讓一個命運多舛的人強作歡笑不也很殘忍麼(倘若我們對世事和萬物的理解增加一些寬度,或許我們的境界才真的又提升了一籌)?
那麼青年時代的蕭紅向著“溫暖”和“愛”的方麵又作著怎樣的憧憬和追求?得到了怎樣的結果呢?看到蕭紅1936年7月至1937年5月在東京和北京寫給蕭軍的四十一封信,充滿了女人瑣碎的關切。除了關切,我注意到一些小細節,為什麼隻身在外的蕭紅總是熱切地給對方寫信,而時不時地卻總要追問對方“你怎麼總也不寫信呢?”“我寫五次,你才寫一次”“我想今天該有信了,可是還沒有。失望失望”。對於蕭紅千叮嚀萬囑咐的事,比如“你一定要去買一個軟一點的枕頭,否則使我不放心”“你的被子比我的還薄……你自己用三塊錢去買一張棉花……”蕭軍似乎也並未放在心上。“我告訴你的話,你一樣也不做,雖然小事,你就總使我不安心。”作為讀者和旁觀者,至此對於他們的愛情似乎已經有了某種預感(事實上他們於次年分手)。
蕭紅給蕭軍信中的感慨:“你亦人也,吾亦人也,你則健康,我則多病,常興健牛與病驢之感。”看似不經意,但“健牛”或許的確無法體會“病驢”的苦衷。
她在給蕭軍的第三十九封信中寫道:“痛苦的人生啊!服毒的人生啊!”似乎將悲苦,概括到了極致。
這本書我斷斷續續讀了三個月,順便贅述一句,該書名為自傳,實為蕭紅文章的結集,此為小不足。(《蕭紅自傳》,蕭紅,江蘇文藝出版社,2012年1月第1版第1次)
二〇一二年五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