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他這一路有些怪異的舉動,我隱隱感覺到了什麼,不過——如果真的有什麼危險靠近,我相信他一定能替我解決,我現在應該好好的養胎,珍兒說得對,已經出懷了,經不起什麼折騰,我也不應該再去想那些已經過去了的事,與我現在無益,何苦自尋煩惱。
於是,我很快就將這些事都拋諸腦後。
可惜,我並不知道,這些被我隱隱翻找出來的往事的頭緒,會對我的將來,造成多大的影響。
從那天開始,我便真的安安分分的呆在別苑裏,每天都好好的吃喝睡,下巴頦也長圓了,臉上也有了一點肉,不過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看到銅鏡中自己的腰身——哪裏還有腰身,分明就是一個大水桶,不,比大水桶還粗還大,好像扣了一隻大鐵鍋在肚子上,微微冒著尖兒,別苑裏早就請來了好幾個穩婆和珍兒一起照料著的,都說這樣輕盈的體態,應該是會生一個男孩兒。
生一個男孩兒,我在心裏偷偷的笑著,我也希望能生一個男孩兒,他有亦宸那樣英俊偉岸的父親,長大也一定會很俊美,而且,亦宸一定會教給他一身武藝,讓他成長為一個英挺的男子;而我,我能教給他什麼呢?做人的道理?還是我的滿腹經綸?
我從來都是希望亦宸做事能一帆風順馬到功成,可是我從來沒有往後想,他若成功了,必然是要回長安稱帝,那麼我們的孩子,就會是皇子——他是不是也要像他爹當初那樣,和自己的兄長,弟弟勾心鬥角,為了皇位血濺五步拚命搏殺,我所學的王道,帝範,是應該教給他,還是……
突然有一點不敢想。
“在想什麼?”
我抬起頭,看著對麵的季漢陽,他穿著一身青色的長衫,雪白的貂裘護肩顯得肩膀更加堅實寬闊,人也越發俊美挺拔。今天是過年,但這別苑中我沒有別的親人,隻有他這個朋友,他帶來了一壇女兒紅,與我坐在梅林邊門廊中的長椅上,溫著酒一邊喝一邊賞梅。
他喝得比較多,一杯接一杯,那張俊逸的臉上也慢慢的浮起了酡紅,眼神都有些渙散。
“沒什麼。”
他調侃的笑了:“你平時不是每天都想著太子嗎?難道今天,過年的時候,反倒不想了?”
我的確是每天都在想他,甚至希望能與他一起過一個年,但我也知道這不可能,他身為太子鎮守東都,不可能丟下那麼多人來雲州,所以這個期望,我也隻是偷偷的寫在紙上,埋進了梅樹下的土坑裏,再也不提。
我堅信的是,現在我和他的分別,並非為了相聚,而是為了相守。
我笑而不答,隻是轉頭看向通往梅林外的那條碎石小路,還有小路盡頭的那個圓形的拱門,一陣風吹過,帶著些雪沫落到了我的額發上,帶來陣陣浸透的涼意,我沒有動手去拂開,隻是裹緊了身上這件大紅色的風氅。這時,眼前突然一花,一隻手已經伸過來給我拂開了那額發。
是季漢陽的手。
我有些錯愕的抬起頭,看著他那雙向來沉靜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種壓抑不住的光,他從來沒有這樣過,有一種不受控製的感覺,我一時驚訝過度,竟然忘了躲開。
可就在這一瞬間,他的手突然顫抖了一下,猛的縮了回去,遮住我視線的手一撤開,我就看到前麵梅林外的那扇拱門前,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
一身白衣如雪,走在那一片皚皚白雪地裏,周圍都是豔麗的梅花,還不斷的有飛雪從天空中飄落,落在他的頭上,肩上,擋在我的眼前,明明看清了那張熟悉的臉,卻好像又一下子模糊了一樣。
還是——夢嗎?
我木然的看著這個無數次在夢裏出現的場景,激動得有些麻木了,可藏在袖籠中的手還是在顫抖,全身的血液還是像被這冰冷的溫度給凍僵了,傻傻的看著那個隻會在夢中出現的人走在梅林中,肩膀和手臂擦著樹枝,片片積雪與梅花飄落下來。
我一下子站了起來,邁著沉重的步子下了門廊,踩著腳下的積雪咯吱咯吱作響,雪沫飄落到臉上,脖子裏,冰冷得有些疼,可我什麼都管不了了,朝著他飛奔了過去,在撲進他懷裏的一瞬間,披在身上的大紅色的風氅一下子飄撒開,被他展開迎接我的雙手一下子穿過我的肩膀接住,就著擁抱我的姿勢,將那風氅又緊緊的裹在了我的身上。
而他,幾乎被我撞倒,背靠上了一株梅樹,樹枝上的落雪和梅花瓣都飄灑下來,在我周圍零落如雨,而我在這翩翩落梅中看著他滿含笑意的眼睛,溫柔的一如春水。
“亦宸……”
我的臉貼在他的胸膛上,感覺到下麵的心跳,不是夢,是真的,真的!
我如此忘情的抱著他,感覺他的心跳,卻沒有意識到,懷抱著我的他,是用一種怎樣的目光,看著我身後的季漢陽。
等到我終於確認了,不是夢,這個人是真的亦宸時,才慢慢的鬆開手,抬頭看著他:“你,你怎麼——”
“大過年的,誰都想和老婆兒子一起過年,我,也不能免俗啊。”
他是東宮太子,他的妻子是太子妃和側妃,他的兒子將來是王爺,也有可能是皇子,可他卻用“老婆兒子”這樣帶著民俗的稱呼,不僅不讓人覺得粗俗,反倒有一種家常的溫暖,這個男人就好像真的隻是個普通的男子,在外做了一年的夥計,趕回家來過年。
我被他半摟半抱著帶回了屋簷下,季漢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他一直帶著我走回屋裏,珍兒他們接到消息也立刻趕過來,送來了新的酒菜,屋子裏的暖爐暖意融融,他讓我靠到鋪墊著厚厚皮毛的軟榻上,然後自己坐在我身邊,低頭仔仔細細的看著那冒著尖的肚子,然後對我說:“已經六個多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