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了很久之後,鳶青突然開口了:“漢陽——”
“嗯?”
“等易兒十五歲生日,我將傳位給他,然後——我要回去了。”
“……”
他低頭看著湯水中勉強映出的自己的模樣,似乎有些模糊,但笑容還是能看得清楚,他抬頭,對著她微笑道:“也好。你也該回去了。”
雖然她沒有告訴過他,但並不代表他不知道,這十五年來,每一年,易兒的生辰,她都會收到天朝的人送來的東西。
不是易兒的生日禮物,也不是催她回去的信。
隻是一張陳舊的絲帕,上麵什麼都沒有,幹幹淨淨,她每次從來人的手中接過,那雙秋水般的眼中就會浮現出秋水般的漣漪,但也並不多說什麼,過一夜,便將那張絲帕交還給來人,讓他再帶回天朝去。
第二年,這張絲帕又會再帶來一次。
周而複始的十幾年,他明白,她和那個人的思念,在這蒼茫大地上,已經劃出了無數的無形的絲,纏繞牽扯,百轉千折將彼此圍繞。
鳶青抬頭看著他:“漢陽,這十五年來,謝謝你了。”
“……”
他微笑著看著她,輕輕道:“你錯了。”
“嗯?”
“是我,要謝謝你了。”
他和她相視而笑,屋外的落雪還在漫天飛舞著,這最美的季節。
當知道鳶青要回天朝的消息,第一個沉不住氣,來找他的,就是易兒。
這個孩子臉色不豫,拉著他的衣袖:“亞父,你為什麼要讓我的母親回去。你可別告訴我,這十五年來你們什麼——什麼都沒有,靜姝姑姑還有晴川伯伯說了,他們這一生,沒有看到過第二個男人為我母親這樣付出,守在她身邊的人,隻有你有資格!”
季漢陽有些哭笑不得,誰知道那梁靜姝和季晴川又在後麵嘀咕了什麼,明明知道這孩子最經不起人煽風點火。
他輕輕道:“易兒,你可曾想過,你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易兒一愣,立刻鐵青著臉:“我沒想過,也不想去想他!”
季漢陽用堅定的聲音道:“他是一個,值得你母親用十五年的時間去思念,去原諒,去找理由回到他身邊的男人。”
易兒愣了一愣,回頭看向他。
“否則——”他的目光有些遠了:“我不會等到現在。”
易兒像是明白了什麼,低著頭沉默了很久,終於又抬頭看著他:“可是,亞父,我覺得你對我母親是最好的,你守在她身邊這些年,無微不至,你付出了那麼多,你是最有資格陪著她的人!就像你房裏的那株‘青龍臥墨池’,都已經進到對方的心裏了,你和母親怎麼離得開彼此呢?”
季漢陽輕輕的搖了搖頭,易兒一見他這樣,立刻疑惑的問:“怎麼?”
他轉過身,走到了廊前,看著眼前一片冰雪封天,輕輕道:“我沒有這個資格。”
“為什麼?”
他的手輕輕的摸索著,終於摸到了懷中那一塊冰冷的,硬硬的小東西,這塊小石頭他有意無意的保留到了今天,已經被他摸得十分光滑,他撚在指尖玩弄了一下,說道:“因為當初,是我自己,沒有把這顆石頭扔出去。”
“什麼?!”
易兒顯然是糊塗了,疑惑不解的看著他。
季漢陽淡淡的一笑,沒有再說話。
他低頭看了看那顆光滑的石頭,最後一次捏在手心裏,磕得有些疼,然後一把朝外麵潔白的雪地裏扔了出去。
雪地裏泛出了一片青色的光芒。
耀眼的光芒當中,他好像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白皙如玉,那雙小鹿一般的大眼睛微微吃驚的看著他,清淨得動人。
他攀在樹上,對著這個小宮女嘻嘻一笑:“喂,交個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