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楚亦宸是真的不懂,但他卻牢牢的記在了心裏,他想著,總有一天,等到自己長大了,會明白,讓母親如此痛苦,卻又在談起露出微笑,這個名字到底意味著什麼。
在瑤光說了這些話之後的當天晚上,她就安安靜靜的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在床上平靜的離開了,她的死沒有半分痛苦,表情十分的安詳,甚至唇角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
好像——在彌留之際,也見到了什麼人。
楚亦宸看著母親的屍體,自己也好像一具屍體般的站在床前,他還那麼小,踮起腳尖才能看清楚母親蒼白平靜的臉,不會再痛苦,不會再難受,也不會在因為一個人的冰冷而孤零零的躺在床上養病。
他不準任何人來動母親的屍體,一直等到他的父親從揚州的那個書院回來,跌跌撞撞的走到門口,看著床上自己的妻子,還有床邊整個人都已經成了木頭一般的兒子,他一步一步的走到床邊,低頭看著那張蒼白卻美麗的臉,在燭光下晶瑩剔透,整個人好像一尊白玉雕琢的觀音,那麼平靜無爭。
“瑤……光……”
他的嘴唇哆嗦著,慢慢的伸出手,想要撫摸她帶著寒意的臉頰,卻被小兒子一下子撲過去,護住了那具僵冷的屍體。
楚亦宸是第一次哭,摟著母親的脖子,嘶聲哭喊著:“你不要碰母親,你不配!”
楚懷玉的手僵在了空中。
這麼小的孩子,似乎也已經能明白什麼了,隻是他畢竟是個孩子,即使怨恨也是無措的,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隻是將小臉埋在瑤光的頸項間,拚命的哭著,淚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浸濕了他的臉頰,也浸濕了瑤光的頭發。
對於小兒子的倔強和敵意,楚懷玉沒有任何的表現,他隻是木訥的站在床邊,看著這撕心裂肺的一幕,沒有人知道,他的心在這一刻到底是解脫了,還是沉淪得更深。
許多年以後,當楚亦宸作為中原大地至高無上的帝王,回到家鄉,他突然間想起母親在病重之前,常去山上的一座小廟祈福,他便也去了。
隻有一隻手的他,無法雙掌合十去向高高在上的佛祖祈求什麼,他隻能用心底裏的聲音,希望佛祖能聽見,能讓他心中的那個人平安,幸福,早回。
這時,後院跑來一個小沙彌,對著旁邊的一個老和尚道:“玉衡師傅……”
這個名字像是在他心中開啟了什麼東西。
他轉過頭,看見了一個消瘦頎長的身影,穿著灰色的僧袍,整個人站在陰暗的角落裏顯得有些枯槁,但仔細辨認之下,仍舊能看出他的眉目清晰,年輕的時候,也應該是個翩翩美男子。
楚亦宸的眼前閃過了一道亮光。
他想起了許多年前,聽見那兩個閑聊的侍女後來說的話——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其實,王妃嫁給王爺的時候,並非完璧之身。”
“什麼!?你沒騙我?”
“這種事,我哪敢騙你,這件事也沒有多少人知道,是因為洞房之夜後的第二天,我是一早要去服侍的,走到門口的時候,就聽見王爺在裏麵,很生氣的質問王妃,為什麼白喜帶上幹幹淨淨的沒有落紅,王爺那麼生氣,王妃卻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連哭都沒有哭過。”
“居然有這樣的事?那,那王妃的——那個,那個人,又是誰?”
“聽他們說,王妃過去還在娘家的時候,曾經和人相好過,但後來要嫁給王爺,隻能分開了,聽說那人心灰意冷,後來還削發為僧呢。”
楚亦宸慢慢的站了起來,走到那老僧的麵前,那些僧侶們不知他意欲何為,全都誠惶誠恐的跪了下來。
“皇上,萬歲……”
看著他跪倒在自己的麵前,楚亦宸有一種不甚唏噓的感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說什麼,他想要問他,知不知道瑤光這個名字;他想要問他,是不是那個玉衡;他想要問他,知不知道母親為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他想要知道,這些年來,讓母親記掛了一生的人,有沒有一樣記掛他的母親一生。
可是,話到了嘴邊,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即使問出來,得到肯定或否定的答案,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的母親,已經在微笑中離世,他的童年,已經因為對母親的牽掛,對那個叫雙月的女人的恨,徹底的麵目全非。
甚至於,傷害了另一個,比他的生命還重要的女人。
他淡淡的一笑,轉身離開了。
各人,有各人的修羅場。
他的母親明明聰慧過人,卻自設羅網,且不能自己慧劍斬之,其他人身處千裏之外,如何能見聞體驗,救她於水火?
這一段塵封的往事,就如此,徹底的忘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