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屋的屋角下,叫賣柿子幹的大叔走過。小美夜已經將近一個月從早到晚都站在這個路口的屋角下了。

龍泉寺的尖頂長屋。這是最窮的人們住的地方。因為太窮,心情也暴躁,嘴巴也不饒人。黃昏時分,喧鬧聲就不絕於耳,一直狂暴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物品腐爛的腥臭味,這位於陰暗巷子內的房子,被叫做“尖頂長屋”。

原來兩人因為丟了一條沙丁魚的尾巴,正在吵架。兩人破洞的底褲都不知道穿了多久。

長屋的人們就是這樣,擦一下碰一下都互相拿眼瞪人,也互相對罵,看似好像鄰裏之間的關係很惡劣,其實不然。一旦發生了什麼事要對外的時候,所有人又會異常地團結一致。隻不過平時沒事嘴巴賤,喜歡打打鬧鬧,這也算是這些長屋貧民特有的一種生活情趣吧。

柴火屋邊上住著獨自一人生活的收破爛的老爺爺。他每天都喊著“收破爛咯!收破爛咯”走遍江戶城,然後把破爛賣給一家專門收破爛的商店。

再過去,住的是賣雜貨的一家人。平常製作文卷匣,也就是把一些用竹編的箱子貼上紙塗上漆拿來賣,還有一些女人用的小物件。雖然生意還算不錯,可是那家的男人是個酒鬼,不知什麼時候,把最大的女兒賣到了很遠的客棧陪酒。

長屋其他的住家還有修木屐的、賣竹簍的、按摩的、賣貝殼的、講經說道的、做煤球的……這些人都是尖頂長屋的居民,也是這龍泉寺的名產。

小美夜的父親—作爺的居所在長屋正中間。因為前後都是長屋,被兩邊的屋簷遮住完全看不見陽光,所以即使是白天,空氣中還是充滿陰霾和腐臭的氣息。作爺家門前正好是一個公共的井,一個個抱著小孩的媽媽們聚集在井邊,一刻不停地聊著家常。

賣竹煙袋杆的作爺,身上背著一個插滿煙杆的箱子,走出街口。煙杆長度大多在八寸左右,這種八寸的煙杆通常稱為“殿中”,價格為八文錢。如果是長煙杆的話十二文也不夠。不過這個時候作爺應該也是不做生意待在家了。

既然如此,那……隔壁直到最近一直都是賣涼粉的小安住的房子,可如今已是人去屋空。那天,小安從一大早上出門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從那天開始,小美夜就日複一日地站在路口等著小安。

“小美夜,要在這個地方站到什麼時候啊?可以了!回家吧……”

滿頭白發的作爺伸直了脖子喊了一聲。小美夜把兩手袖子埋進胸口,麵無表情,倔強地扭過頭去。

“就算你站在這種地方,小安也不會回來的。快回家吧。”作爺麵帶慈容喚著小美夜。他那洗了無數次的破舊真岡木棉製浴衣已遮不住前胸,露出可以數得一清二楚的肋骨。

“小安根本沒把作爺和小美夜當一回事。所以才會這樣一聲不響地就離開了,連招呼都不打一個。”作爺一邊說著,一邊也露出悲傷的表情。

“是。”小美夜回答得雖然很直爽,不過說完就扭過頭,還是直直地凝視著龍泉寺前的道路。

七歲的她,頭上係著蝴蝶結,身穿花式元祿袖單衣,玲瓏有致的大眼睛掛在可愛的臉上。雖然叫作爺為父親,但這對父女的年紀也未免相差太大了吧。事實上,這作爺並不是美夜的父親,而是爺爺,這其中似乎還另有內情。

賣竹煙杆的作爺和小美夜一直住在這尖頂長屋,一年多前不知從哪裏來的小安搬到了隔壁。雖說是“家”,可是長屋的天花板太低,被分割成一間間隻有三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牆壁掉落的地方,從縫隙可以清楚地看見隔壁,甚至還能跟隔壁說話,簡直像是共同生活在一起一樣。因為小安這個男孩子是一個人住,在作爺的長期觀察下,他發現這孩子難得地機靈又老成,還很有趣。小安和美夜可以說是兩小無猜,作爺說想讓他搬過來一起住,可小安自尊心格外強,個性又獨立,對於作爺的提議當場就搖著小腦袋否決了。於是,冬天裏小安冒著風雪到處賣烤番薯,夏天就叫賣著自稱江戶名產的涼粉,他就過著這樣的生活。

聽他說來,他是在伊賀出生,不知什麼時候就來到了江戶,說是來尋找自己的父母親。好像對他的痛苦經曆感同身受一樣,作爺對於小安的喜愛與日俱增,此外小美夜對他的感情也好像超出了孩子的童真和對他的同情。原本出身背景有些不同的兩人變成了青梅竹馬的一對兒,整個長屋的居民們也都開玩笑地稱他們是“小夫妻”。

而就是這小安,就在幾天以前,提著涼粉攤子出了門,而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了。美夜從那以後,就天天站在這個街角等著他。雖然現在被作爺催促著回家,但是她還是沒有理會。

就在這時,街道另一頭傳來了久違的嘹亮歌聲。

大慈大悲地藏菩薩,供上水果,供上食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