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後來手頭活絡些。他承包了魚塘,又種生薑花菜漸漸有一些積蓄。有了積蓄他當時不知怎麼花好,曾拿著票子送村幹部要求代為保存,以備日後饑寒,可村幹部們覺得他不伸手要村裏照顧就很了不得,又怕日後說不清,推來推去竟無一人願替他管理。久而久之,他迷上了麻將賭博,生薑田長出了芭毛草,菜地裏溜出了眼鏡蛇,他無心過問。每日家中賭友成群,常常通宵達旦,當時村幹部自以為孤老無聊尋樂,也未認真管過,睜眼閉眼,任其下去。賭翁命中不帶歪財,手氣每每不佳,所有積蓄便在不知不覺的時光中流走了,但他對賭博讓興趣盎然,癡心不改。無錢賭物,他曾把長大衣輸成了短大衣,短大衣賭得無大衣,新棉鞋賭剩了空盒子。這些故事常被人們當作笑料取樂。管他如此,他總不信手性不好火不來。結果連破房也想抵出去,隻是沒有人真敢買。
今年春上賭翁突染重病,象霜打的樹葉兒說蔫就蔫,自此臥床不起,才不得不惜別牌場。他的病雖然日重一日,快走到死的終極,但冥冥之際,口裏仍念牌譜。終一日,賭翁陽壽將盡。有人問他有什麼遺囑沒有?用什麼喪葬?有棺材麼?賭翁生命垂危卻聽得明白,此時悔悟晚矣,禁不住濁淚橫流,是啊,他有什麼遺囑留下呢,用何物裹腹黃泉呢?他生前就怕死後用火化。他久久張著那黑洞洞的嘴,蠕動了半天,終於半個字也沒說出來。本族一晚輩見他那幅難受的樣子,想了想替他作了一首順口溜。曰:
老來賭博大不該,二五八將求發財。
幺雞啄破發財夢,九萬勾走衣和鞋。
金三銀七家業破,房頂當中花自開。
東南西北風掃地,死了白板做棺材。
賭翁一聽不但沒有動怒,竟拚著一絲殘喘連連點頭,臉上浮現出一陣興奮的光澤,雙唇寫著一個得意的微笑,不久便安然合上了雙眼,從此再沒有睜開。他走得很舒坦,那樣子象在做夢,甚至認為真的有白板做棺材似的。
門牙
我當廠長的爸爸,在棉紡行業工作幾十年還從未有過大的閃失,可在我的婚事上,他卻極大地失策了,唉。
還沒有到16歲花季的年齡,我就注意到自己生理上有一個很大很大的遺憾。我不能笑,這一笑兩顆寬寬的門牙便白閃閃地裸露在大庭廣眾之下,唉,這牙常叫我暗自傷歎。
不能咧嘴笑?然而生活中又不盡是傷心事。高中畢業後我分配在前紡車間當值車工,車間裏姑娘多,姑娘們彙到一起能不笑麼?真想笑掉大牙去換一副哩。我幾次想拔牙,可爸爸說,那是本色。他最反對弄虛作假。媽媽對爸爸的話從來是篤信不疑的,總是趕忙附和,就是嘛,假牙假發一看就穿,我就討厭。細細一想,是呀,人生就啥樣就啥樣,為什麼要去偽裝呢?況且我的對象——廠部辦事員藩權從來沒有嫌棄過我。小藩一米七八的個頭,生得白淨清秀,一身書生氣,稱得上一表人才,曾令廠裏多少姐妹羨慕心動啊。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偏要那樣苦苦追求我。
去年冬天,爸爸因病辭去了廠長職務。
往常把我們前紡車間稱之為三音卡拉OK的藩權,不知何故不再天天到我的車間聽樂曲了,反而今天對小張說前紡車間噪音大,對身體有損害,明天又跟小侯說前紡灰塵重容易患肺病、成肺癌。聽說他還常歎自己找錯了靠山,甚至公而然之地埋怨那笨蛋老嶽父辭職前沒有把他聘任到某個職位上去雲雲。昔日三音卡拉OK變成了煩人曲,十天半月也不見他的影子。終於發展到有一天,他把我叫到車間外麵突然提出要同我吹燈熄火,理由是我一切都好,就是不該生了兩顆大門牙。哼!真傷人啦,我差點昏過去,但我還是一扭頭堅定地走進了車間。
想當初是他四處央人在我麵前遊說,爸爸也不知是被藩權這小子哪門子功迷住了心竅,常在我麵前誇他長得帥,為人精明有心計,我才對他有了那種意思的,交往一年多了,他對我百依百順,捧若明星,誇若瑰寶,並沒有嫌棄我哪一點不足,原來他總說我比王昭君還靚,我洗過臉的水比那香溪河水還香,我這身段比西施還。怎麼突然發現我這生來就是如此的門牙不稱他心呢?咳,吹就吹!
今年春上,爸爸去世了。
有人告訴我藩權這小子同新調來的王廠長的女兒纏上了,談得熱火朝天、如膠似漆哩。王廠長的女兒是醫院的護士,我們雖然還不認識,但我想她一定有一副漂亮的門牙吧?藩權八成是看中了那副門牙。
一天我去醫院看病,中學時的同學李醫生叫過一個護士給我打針,並對我介紹說,這是王護士,她爸爸就是你們廠的王廠長。王護士咧嘴朝我笑了笑,連忙罩上了口罩,無意中我見到了藩權的意中人,天哪,盡管她很快就戴上了口罩,我還是清楚地看見了她那對門牙,哪個敢相信羅,她那對門牙活見鬼,又寬又黃,比我的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