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落魄秀才(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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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閥是半封建半殖民地中國的特產。在眾多的軍閥中唯獨吳佩孚被稱為“蓬萊秀才”。這頂桂冠很為他自己所珍惜,他留下一部詩集,起名就叫《蓬萊詩草》。

公元1874年(清同治13年)三月初七日,他生在蓬萊城裏安香雜貨店主人吳可成的家裏。距離不足二裏就是世界聞名的蓬萊仙閣——出現“海市蜃樓”的地方。

蓬萊自古就被稱為海中的三座神山之一。司馬遷的く史記》中描述那裏有“仙人及不死亡藥”,“其物禽獸盡白,而黃金銀為宮闕”氣象實在夠虛無縹緲的了。吳佩孚出生在這裏,卻很少沾染上仙氣。盡管他擅長易理,連行軍打仗都要占上一卦,但卻隻能在塵世當一名貨真價實的“屠夫”。

蓬萊閣下有座“水城”,是抗倭明將練水師的訓練基地,因而這裏的民氣很有點愛國情愫,安香雜貨鋪的主人也不例外。他殺拜戚繼光,由於戚繼光字佩玉,所以在吳佩孚呱呱墜地之後,吳可成便以佩為名,以玉為字,給他的二兒子取各佩孚,字子玉。

蓬萊閣坐落在城北的丹崖山上。閣的下麵便是黃海與渤海的分界之處。那裏澄波萬裏,帆影碧空。有聞名中外的十大勝景。少年吳佩孚在這裏盡情嬉戲,也許,由於道教文化的熏陶,使這小鎮頑童避免了“市井無賴”的前途,而成了“市井強人”,也許,由於這裏道教文化的濫觴,使他積極人世,而與佛理不沾邊。他童年逛的是龍王廟,聽到的是閻羅殿中充滿恐怖的故事。這條漢子的心變得很硬。

嬉戲的年代太短促,吳佩孚十四歲那年,父親就扔下孤兒寡婦,走上了黃泉路。

吳佩孚突然長大了,他緊閉著堅毅的嘴唇,每天深夜伏在校上,看閃爍的燈影裏,母親彎著單薄而佝僂的身子,不停地搖著紡車。他大聲地讀書,與母親嚶嚶的紡車聲相唱和,不!他是想蓋過那聲音,給好強的母親一點心靈的安慰。他不許自己哭,一個家境過分清苦的孩子,十四歲就沒有了眼淚。

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吳佩孚要到登州水師營裏當學兵,每月二兩四錢銀子的進餉。

“這怎麼成?”在那“好鐵不打釘,好漢不當兵”的年代,讓兒子穿上號衣,吳大娘是再苦再累也不肯答應的。她想讓孩子繼續念書:“你打六歲起進私塾,九歲就開筆作文章,十二歲念完四書五經,好些個老夫子都誇獎你好才學哩。現在你都十四歲了,隻怪家裏沒錢,請不起好先生,還讓你在私塾裏當大學生——可這也犯不著去——”

可是兒子提到了李丕森的名字,老娘心花怒放了:“你認識他?登州府頭一名好先生,教出來的舉人、秀才多著哩!——你提李教師做什麼?”

“他看中我家貧而好學,書念得不錯,詩文也有點根基,要收我為徒。讓我一星期去兩次水師營,剩下五天好好念書。”

吳大娘接受了這種安排,而且親自帶兒子去拜見李丕森,行了跪拜的大禮。

李丕森是登州府的宿儒,國學大師,在膠東頗有點名氣,名舉人孫丹黻也是他的門生。他把吳佩孚引為“高足”,這對吳佩孚生的思想確實產生了重大影響——不管怎麼說,吳佩孚也是個“儒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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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896年,也即甲午海戰失敗後的第二年,登州府依然舉行院試一一這也是康有為“公車上書”之後最末的一次院試了。吳佩孚乘坐“末班車”高奏凱歌,他遵師命提著考籃,蹁進考棚,居然一鳴驚人,以第三名高中秀才。

芝罘一地,自古少有考中秀才的。此科也居然有個安惠民考中了,因而成為吳佩孚的“同年”。兩人開始了“貧賤之交”,從不因地位升遷而變化,這就是後話了。

別看隻是一名“末代秀才”,但對吳家來說,仍是絕大轉機,不論去富人家當西席(教師),還是做三家村的塾師,賺幾枚銀元養家糊口,就易如翻掌了,更何況前途無量,說不定還會中舉人,當進士,連縣爺都得刮目相看哩!

然而,吳佩孚管了一件閑事,功名全休。

事情說來並不大,不過是蓬萊電報局局長大人翁鐵生,為慶賀壽辰特邀省城一個戲班子來唱堂會。其哄動之處在於男女同台演出,女演員不再是男伶反串。這事在當時的反響,真比近百年之後在舞台上穿著比基尼秀美還強烈,它公然違抗了大清禁律,簡直是在舞台上“誨淫”,別看蓬萊瀕臨大海,得風氣之先,可民風淳樸,哪裏容得了這種“傷風敗俗”的事公然招搖?

吳佩孚以“衛道者”自居,他聞知此事之後就憤憤不能自持了。

何況,吳佩孚“衛道有理”;這電報局長本來就是當地一個強男霸女的士紳,被縣學同窗稱作“登徒子”的。他以往隻是在“暗門子”當中尋花問柳,豈知此番竟堂而皇之地把“女戲子”搬來了,公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與之打情罵俏,是可忍,孰不可忍?!街頭巷議中紛紛傳說,那旦角一到縣城就與局長大人秋波頻傳,關係暖味之至,縣大爺所以熱衷此事,也是與女伶不清不渾,大有聚麀之嫌,真正讓人義憤填膺了。

更何況,演出之前,紛紛揚揚,鬧得滿城風雨,那些平日裏道貌岸然目不斜視的縉紳們,這下子可有盡情欣賞女色的機會,所以一個個都換上了色迷迷的眼珠子,唯恐自己得不到一紙“請柬”,有的宛不情重金收買電報局長的心腹,渴望得到這份“殊榮”。

正式演出之日,真成了蓬萊縣裏盛大的節日,闔縣官紳肩知縣以下都前往祝壽、喝酒,與其說他們是去巴結灸手可熱的電報局長,小如說他們是去一睹女演員的風采。

正當當滿座佳賓讓新奇的刺激熏得如癡如醉時,突然,大門被“砰!”地一聲推開了,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衛道者,氣勢洶洶地鋪進來,走在最前麵的,個子高高,又黑又瘦,人們認識那是安香雜貨店的吳佩孚,新科秀才。

吳佩孚跳到台前,喝令演出立即停止,然後手指直戳台前的縣城顯要:

“你們身為朝廷命官,竟敢蔑視大清禁律,在光天化日之下,傷風敗俗;踐踏聖人男女授受不親之古訓,令男女混雜同台大放淫聲,還有什麼臉做父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