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要中秋。
自從上一回庾龢找上門來之後,同福酒樓便再沒有發生過其他波瀾,這幾天反倒清淨了。
十四的月亮雖不是那麼圓滿,但給人看著卻更有一種蓬勃生機,那未滿的月弧似是正醞釀著一股若隱若發的強大力量。
酒樓的後院裏有一棵老桂花樹,樹下就隻有魯十方一人一桌,桌上三個小菜,一壺酒。
隻有到了中秋,魯十方才會感到一股深深的寂寞和孤單。
他並不是孤兒,雖然從未見過自己的親娘。按他老爹的話說,她娘在生他的時候就病死了,但從左鄰右舍口中了解到的情況卻並非如此。
“十方,我聽村裏老人說,你是被你爹抱回來的。村子裏沒有人見過你娘,那天晚上你爹回村,手裏就有了你。”
劉黑虎是這麼跟魯十方說的。
魯十方的爹有個習慣,就是每年中秋前就會出一趟遠門。自魯十方記事起,每一年的中秋節都是在鄰居家過的。雖然村裏人待他如自己人,但鄰居總歸是鄰居。看著別人家團圓嬉鬧,坐在一旁的魯十方心裏便會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
據村裏人說,以前魯十方的老爹每三年的中秋才會出一趟遠門,但自打抱回了魯十方之後,他老爹每年中秋都要出遠門。
而且,每一年回來,他老爹都要大病一場。但每次生病,他爹都不讓叫郎中來看,他會自己從懷裏摸出一個瓷瓶,然後從裏麵倒出一粒藥丸吃下去。
每一次生病,他爹都要差不多一個月才能恢複元氣。
但這個病,似乎每年都在加重。直到魯十方十二歲的時候,他爹終於再也沒能恢複過來。
那一天,魯十方深深記得他爹趕回家已經是三更時分。他的臉色極度蒼白,一進門就跌坐在椅子上喘氣,喘得整個人都直不起身。最後,他將那個瓷瓶裏的藥丸全部吞進了嘴裏,才開口說話。
“十方,爹要走了。魯家就剩你一個了,幸好也不用再去那個地方,這樣也好。你以後好好要照顧自己。”
說完這句話,他爹就從懷中摸出一張發黃的圖紙,拿在手中戀戀不舍地看了好一會,才將它卷起,然後就著燭火點燃燒毀。
他爹大概忘了,自小魯十方的記憶力便極度驚人,況且他手裏的圖紙並不複雜。當他最後拿出來端詳的時候,魯十方就將圖紙上的一切記得清清楚楚。
十二歲以後,魯十方就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左鄰右舍看他孤苦,一路幫襯,尤其是長他幾歲的劉黑虎,視他為親兄弟。
魯十方他爹是個極為開朗的人,村裏人緣好,除了每年中秋外出遠門之外,他還算是一個稱職的父親。失怙的悲傷並沒有給魯十方留下太大陰影,生性樂觀的他,一路跌跌撞撞也終於長大成人。
但是,最後他爹手裏燒掉的那張圖紙,魯十方永遠清晰地記著。雖然不知道上麵畫得是什麼,但在魯十方看來,自己的身世和他爹的去世必然與此有關。
月色皎潔,桂香滿院。
魯十方喝了口酒,緩緩舒出一口氣,正打算借這良辰美景平複下心緒卻聽有人急喚。
“掌櫃的,掌櫃的。”
“怎麼了?”
“那個郗公子派人送了封請柬來,說是邀您明天往迢鳳樓參加拜月大會。”
“拜月大會?”
“是啊,明兒個是中秋節。這可是城裏的大日子,皇帝都會出宮祭月。而百姓的習俗就是參加拜月大會,可熱鬧了。嘿,掌櫃的,您這麵子可不小,你知道什麼人才能去迢鳳樓參加拜月大會麼?”
“什麼人?”
“當然隻有城裏最有權勢的人!王家,謝家,庾家,郗家還有溫家,朱家……哦,就連荊州桓家都會派人前來。”
“原來是高族聚會。”
魯十方恍然道,“我知道了,請柬放下吧。”
正好,魯十方有事要找郗超,但這事似乎不方便在迢鳳樓上說,而且這建康四大家族,他已經得罪了兩家,這次去必然會碰上庾家和王家的人。
略一遲疑,魯十方收好請柬,他還是決定往迢鳳樓一趟。
中秋夜。
整個建康城裏都是張燈結彩,就連平日裏較為冷清的城北,路上都是擺著各種小攤。吃喝玩樂,應有盡有,耄耋垂髫,歡笑滿麵。
迢鳳樓在城南,秦淮北岸,朱雀橋頭東麵。
這是秦淮河岸邊最高的樓,一共有五層。往常,隻有底下三層有客,上麵兩層極少有人來。但在中秋夜裏,整座迢鳳樓燈火通明。迢鳳樓的建造形象也很奇特,下麵三層往上漸窄,但到了第四層的時候,樓麵突然四闊,這四樓比三樓要大上許多,而四樓上的五樓又極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