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哪裏有你這樣的不孝之子,都這麼大了,還沒討到老婆,雖說你是個撿破爛兒的,但也不能一直讓為娘我和你同住在這個堆滿破爛兒的屋子裏啊。自己卻滿不在乎,每天酗酒,唉。”
燈光閃爍的窗紙下,響起了一名老婆婆的歎息聲。這是哪裏?這裏就是淺草龍泉寺,江戶有名的大雜院。
住在這個大雜院盡裏麵的是一個叫屑竹的撿破爛兒的。
剛才如連珠炮般斥責的就是屑竹的母親—兼婆。六張席子就能鋪滿的房間裏,到處堆滿了人所能想象得到的各種破爛兒。廢紙、連抹布都不如的舊衣服、假發、引柴用的破桌子、破書櫃……破櫃子裏塞滿了破襪子,舊木桶旁邊立著一張舊木板。房間裏沒有立身置足之處。室內的所有物件兒上都刻著“舊”字。臉上同樣也刻著“舊”字的兼婆坐在一個長長的破火盆前,手裏斜握著一個破煙袋。“你去做個買賣吧,半路卻喝得爛醉如泥,三四天也不回家。你這個敗家的東西!就算你娘被老鼠叼去了,你也渾然不覺!”再看屑竹。就在僅有兩張席子大小的空隙裏,屑竹正仰麵倒在地上,滿嘴酒氣地咕噥著。
就在兩三天前,屑竹背起籮筐趕往駒形去賣破爛兒。這一去幾天就沒了蹤影。今晚終於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家。
這屑竹沒有其他嗜好,也沒有什麼歪門邪道,就是年紀輕輕的嗜酒如命。
母親如此生氣也理所當然。“可念著你回家了,卻把我說的話當成耳旁風,倒頭就睡……唉,好吧,今天一定問問泰軒先生,看看他有什麼意見。”說著兼婆站起身來,“我這就去叫來泰軒先生,你可不許躲也不許逃啊。”“哼!就算我想逃,也直不起腰啦。也不是我自吹,今晚我足足喝了三升!”“唉,真是拿你沒辦法啊。母親我都快成幹柴了,自己卻喝得爛醉如泥。”兼婆憤然起身走到門口,剛跨出一隻腳,卻突然叫道:“啊,疼死啦,疼死啦!”
聽起來像是絆倒了。“什麼啊這是!是誰把這東西扔到這裏!多危險!咦,是隻茶壺啊。唉,也是個不值錢的破爛兒貨啊。”一腳把茶壺踢到一邊,重新放好下水溝蓋子,兼婆走出了家門。
二
這是同一個大雜院的作大爺的家。如同守夜一般,從房間到門口擺滿了木屐。屋內泰軒居士端坐中央,周圍擠滿了男女老少。作大爺忙乎著給大家沏好了一壺由茶葉渣沏出的茶水。發髻綰成蝴蝶結樣子的小美夜正一臉困意地挨個兒給大家倒茶。
“咳咳,所以啊—”泰軒先生依舊穿著那件肩頭補丁摞補丁的長衫,領襟外翻露著胸毛,端坐在屋子中央。泰軒先生緩緩地回轉身軀,看了看以挑擔賣菜為營生的一位年輕男子。
“咳咳,所以啊—如果那個叫阿町的姑娘真的對你有意,不管那當鋪家閑居的生活如何舒適,不管其父母如何阻攔,她都應該義無反顧地投奔你而來了。”先生抬眼掃了一眼青年:“阿町家中不至於太過窘困吧?”“嗯,是的,其家原是開豆腐坊的,雖不算富裕,但也不至於窘困。”“而阿町這姑娘卻以幫助家計為借口,想去伊勢屋的閑居做丫頭伺候人啊。”“哼!竟對我如此敷衍,棄我而去,實在可惡!”青年不禁眼圈紅潤,用緊握拳頭的手背拂去眼角的淚水。“休要哭泣!依你所言,阿町這姑娘的秉性也就明了啦。這種女人,忘了也罷!”“這,這,這怎能讓我甘心。”
“糊塗!找個比阿町更好的姑娘給她看!趕緊掙錢才是!我若是你定照此行。”
“啊,先生若是我—”青年突然挺身反問。泰軒先生麵帶微笑道:“嗯,我若是你,定照此行啊。通過自己的努力,將來手握蓋過伊勢屋的財產,讓那愛財之女後悔去吧。”“好!”
青年切齒道。“怎麼說我也是江戶人,忘她個一幹二淨,拚命賺錢……”“嗯,你能這麼想也不枉老夫的一番口舌啊。好啦,下一個!”
“那個……泰軒先生—”怯生生開口問起的是坐在前排的一名紅簪圓髻的女人。
一個大雜院裏罕見的妖豔女人。大約一個月前,告別吉原妓館,剛剛和離此幾步之遙的木材鋪家的兒子成婚。雖是妓女出身,此刻的新娘也麵帶羞澀。“哦,原來是你啊。”“那個,我原打算謹守婦道,好好持家的,怎奈不討婆婆喜歡,每日苦澀難熬—”泰軒先生泰然自若道:
“嗯,像你這樣當然不討婆婆喜歡。什麼‘原打算’!老夫聽你這話也不痛快!”
如此,每到夜晚泰軒先生家便成了大雜院的議事堂。
三
木材鋪家的新娘聽罷此言立刻倒豎柳眉道:“是啊,我就知道您會這麼說。果然是年長的替年長的說話,泰軒先生您也是鬢角斑白了,也不問個青紅皂白就一味袒護我那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