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是我國現代著名的小說家、散文家兼文學翻譯家,又是一位具有廣泛影響的文藝批評家。他和魯迅、郭沫若是鼎足而三的文學巨匠,為我國現代文學運動奠定了基礎。他對新文學曆史的貢獻是卓越的,多方麵的。1983年3月27日到4月3日,中國作家協會在北京召開的全國首屆茅盾研究學術討論會,在茅盾研究的曆史上具有重大的意義,它標誌著茅盾研究的嶄新局麵已經到來。為了響應這次會議“開拓茅盾研究新領域”的號召,我不顧譾陋,想就茅盾對新詩發展的貢獻談些淺見,拋磚引玉,求教於國內的專家和讀者。
對初期白話詩的倡導和關注
“五四”時期,魯迅用他的《狂人日記》等振聾發聵的小說,顯示了文學革命的實績;郭沫若用他狂飆突進的浪漫主義詩篇,崛起於詩壇;茅盾則是以文學評論家、外國文學翻譯家和刊物編輯家的身份,走上了文學道路。除了在文學上各自的主要建樹外,他們對於新詩都做出了不同程度的貢獻。郭沫若自不待言,魯迅在1918年也寫了一些新詩,為當時寂寞的詩壇敲過“邊鼓”;茅盾雖然沒有寫過新詩,但為了初期白話詩能夠在古老的中國紮下根來,披荊斬棘,做了大量的拓荒工作,可以說,他是中國新詩的倡導者之一。
茅盾在“五四”運動的影響和推動下,開始專注於文學,翻譯和介紹了大量的外國文學作品,為的是給“創造劃時代的新文學”提供借鑒。出於同樣的目的,他也翻譯介紹了不少外國詩歌。計有:《阿富汗的戀愛歌》、《匈牙利國歌》(斐都菲著)、《雜譯小民族詩》、《“假如我是一個詩人”》(瑞典巴士著)、《烏克蘭民歌》、《佛列息亞底歌唱》、《塞爾維亞底情歌》、《塞爾維亞底情歌(續)》、《永久》《季候鳥》《辭別我的七弦豎琴》(瑞典泰伊納著)、《祈禱者》《少婦的夢》(散文詩,阿美尼亞西曼陀著)、《東方的夢》《什麼東西的眼淚》《在上帝的手裏》(葡萄牙特·琨台爾著)、《浴的孩子》《你的憂悒是你自己的》(瑞典廖特倍格著)、《南斯拉夫民間戀歌(四首)》、《烏克蘭的結婚歌》、《花冠——烏克蘭的結婚歌》、《烏克蘭的結婚歌(二首)》、《戀愛——一個戀人的日記》(丹麥維特著)。可以看出,茅盾很注重弱小民族的詩歌和外國民歌的譯介,因為它們既能振奮中華民族的精神,又能為初期白話詩的創作提供借鑒。
茅盾是從1921年元月起負責編輯《小說月報》的。他一上馬,就對這個刊物實行全麵的革新。在《<小說月報>改革宣言》中,他宣稱“將於譯述西洋名家小說而外,兼介紹世界文學界潮流之趨向,討論中國文學革新之方法”,在“譯叢”欄實行“說部,劇本,詩,三者並包”的方針。在他主編《小說月報》的兩年內,刊登了不少文學研究會同人和他自己的譯詩,還開辟了“海外文壇消息”的欄目,由他負責編寫。由於他“采的內容包羅萬象,很得關心外國文壇近況的讀者的歡迎”。所以,1923年他不編《小說月報》後,接編這個刊物的鄭振鐸仍然要求他把這一欄目編下去。他一直到1924年6月才結束了這個專欄,共寫了206條消息。在這些消息中,有不少是介紹外國詩壇動態和詩人情況的,如介紹了蘇聯、荷蘭等國的情況,報道了勃洛克(蘇聯)、伐佐夫(保加利亞)、奧斯柴支(斯羅伐克)等詩人的死耗,並介紹了他們的生平及創作,等等。
此外,他還撰寫、翻譯了許多文章,評介外國一些著名的詩人和作品,評介的詩人有濟慈、拜倫、彭斯、裴多菲、馬雅可夫斯基等。1923年發表的《匈牙利愛國詩人裴都菲的百年紀念》一文,是繼魯迅的《摩羅詩力說》之後評論裴多菲的一篇重要文章。前麵提到的裴多菲的那首《匈牙利國歌》(即《民族之歌》),就是茅盾第一個把它介紹給我國人民的。魯迅於1925年也曾經翻譯過裴多菲的五首短詩。為什麼這兩位新文學的開拓者如此推重裴多菲呢?就因為他是愛國詩人,他的鬥誌“能鼓動青年戰士的心”,而當時災難深重、風雨如磐的中國正需要“富有反抗精神的震雷暴風般的文學”。
與魯迅和茅盾相反,當時曾經出現一種貶抑翻譯的論調,有人說看外國文學作品“不如看原著,一經翻譯就沒有味道”,還有人認為創作是“處女”,翻譯是“媒婆”,等等。魯迅和茅盾針對這種論調,都先後予以辯駁,闡述了翻譯的重要意義。魯迅指出:“注重翻譯,以作借鏡,其實也就是催進和鼓勵著創作”;“翻譯並不比隨便的創作容易,然而對於新文學的發展卻更有功,於大家更有益”。茅盾對譯詩的意義作了強調,認為外國詩的翻譯可以“感發本國詩的革新”。他說:“我們翻開各國文學史來,常常看見譯本的傳入是本國文學史上一個新運動的導線;翻譯詩的傳入,至少在詩壇方麵,要有這等的影響發生。”“據這一點看來,譯詩對於本國文壇含有重大的意義;對於將有新興文藝蹶起的民族,含有更重大的意義。”在外國詩歌影響下,“五四”時期白話詩的興起,就是一個明證。時隔半個多世紀,我們前兩年又聽到貶抑翻譯的老調重彈,有人說,學習外國詩歌“應該去學原作”,通過譯作是“學不出什麼名堂來的”,翻譯詩歌“實屬徒勞無益”,雲雲。此論之謬,無須筆者辯駁。我們的文學前輩有容納百川、“取精用宏”的恢弘胸襟,他們采取“拿來主義”,汲取他人的優長化為自己血肉的精神,是我們學習的榜樣;一切在翻譯領域長期辛勤耕耘、嚴肅勞動的同誌,都值得我們尊敬。
在革新《小說月報》的前後,茅盾除了注重外國詩歌的翻譯介紹以外,還熱情倡導、扶植白話詩的創作。據統計,1921年《小說月報》發表新詩十首左右,其中有葉聖陶的《感覺》、《成功的喜悅》、《鎖閉的生活》和朱自清的《旅路》、《人間》等。他在這年的最後一期上發表《一年來的感想與明年的計劃》時說,“我們今年雖有戲劇,詩歌卻不多;明年起擬多登詩歌”。果然第二年情況大變,共發表新詩一百首左右,數量增加十倍!茅盾在給一位作者寫信時說,他“極喜朱自清先生的詩”,並以《旅路》和《星火》二詩為例,說“那中間悲哀,隻要地球上尚有人時,總是不滅的”。他在給另一位讀者複信時又說:“我並不是單喜歡朱自清先生的詩,其餘各家的詩,亦有我所極喜歡讀的”。是這樣的,比如郭沫若的《匪徒頌》、《鳳凰涅槃》等詩發表時,茅盾就同別人議論過,“對於作者這種熱情橫溢敢於創新的氣魄十分欽佩”;《女神之再生》發表不久,他還撰文介紹,稱讚道:“對於郭君此篇我不能不佩服為‘空穀足音’。”
新詩草創期,茅盾在詩歌方麵主要從事翻譯介紹、編輯出版活動,為新詩創作提供借鑒,開闊新作者們的視野,為新詩這枝新花的成長爭取園地。在詩歌理論上,盡管他已經感到“評詩自是現在極緊要的事”,認為應該建設“新的詩的評論法”,但是因為種種原因(主要是參加實際的革命鬥爭),尚無更多時間和精力進行這項工作。據他自己解釋,“現在評新詩尚嫌材料缺乏”,這也是一個原因,所以沒做出更多的建樹。於1922年先後發表的《獨創與因襲——對於近年作新詩者的箴言》和《駁反對白話詩者》,是這一時期比較重要的兩篇文章。前者針砭了新詩作者因襲和模仿的弊病,規勸作者不能模仿別人也不能重複自己,要“自出心裁地去‘創作’”,形成自己“獨具的風格”;當然,他並不反對接受別人的影響,他反對的是“生吞活剝”,主張“消化”,因為消化以後,它們“已不是誰們的而是我的了”。當時,茅盾能有這樣的看法,很為可貴,這對初期白話詩創作無疑是一帖祛病的良藥,對新詩作者是寶貴的“箴言”。後者,對反對白話詩的謬論,如詩應該有“聲調格律”,白話詩是“拾自由詩的唾餘”,隻為“少年”所喜等等,一一加以駁斥,痛快淋漓。詩歌在文藝的各部門中,“一向是最貴族式的”,“五四”時期“提倡白話文已是非聖無法,罪大惡極,何況提倡白話詩”。因此,初期白話詩所受攻擊最多。我們從茅盾的這篇文章和俞平伯所作《社會上對於新詩的各種心理觀》的文章中,可以略知當時新詩成長的艱難。因此,茅盾對於初期白話詩的提挈、倡導之功,實在應該在新詩發展史上留下光榮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