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玉棟、朱蘭碧華,皇後寢宮一派雍容大氣之象。那夜小雪初融、燈火闌珊,空氣中浸潤的寒意宛如無聲暗流潛湧而出。一個蕭索清冷的身影跪在大殿之中,搖搖欲墜。
卓言奉皇後之召入見,正在滿腹疑惑,就看見了殿中跪著的那個美麗背影。
卓言心中一驚,撩衣下拜,出口詢問:“皇後娘娘,有人惹您不快了麼?”
皇後回頭微笑,示意他起身,神色溫婉:“七弟別那麼生份,叫聲皇嫂就是了。多日不見,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被人騎到頭上也不吭聲。”
卓言霎時明了,趙翎如今跪在皇後宮裏,是皇後為他“報仇”來了。這宮中耳目眾多,又有多少事情能瞞得住皇後,更何況趙翎幾乎不顧死活、動作頻繁,想不惹人注目都難。
卓言複屈膝笑道:“娘娘,本沒什麼大事,娘娘何苦為微臣出頭?”
皇後奇道:“你幾時變得這麼好欺負的?當年淑太妃欺負你,你可沒讓她好過。”
卓言淡笑:“對付淑太妃那是外禦其侮,如今關起門來,自家人有什麼好計較的?再了說,是微臣傷人在前,貴妃娘娘一時小孩兒心性,也沒幹什麼出格的事兒,娘娘就饒了她吧。”
“據我所知,你在她手底下可吃了不少苦頭,這樣還不算出格?陛下也是忙糊塗了,居然容她至此。”
卓言微微一愣,忽然間就想明白了一件事,趙貴妃動作那麼多,陛下未必全部知情、但多少都會知道一二,既然陛下一直未曾發話,又曾讓他“多多擔待”,就是不想追究趙翎的意思,如今皇後突然向趙翎發難,怕是陛下並不知情。思及此處,卓言鄭重道:“娘娘,不管怎麼說,貴妃娘娘都是安國公的嫡長孫女,如今天下初定,正是需要宗親們鼎力支持的時候。知道娘娘是心疼微臣,但何苦為了微臣讓陛下為難呢?”
皇後微微歎息,“別看你在外頭囂張,有時卻是個寧願委屈自個兒的爛好人。你為陛下容她,這份情皇嫂心領了,你隨我來。”
二人走到趙翎身前,趙翎身子本就虛弱,此刻已是臉色煞白,隻是神情淡漠、無悲無喜,竟似渾不在意一般。
皇後道:“貴妃,我實在不懂你,自你入宮以來也算是懂分寸、知進退,也從不與人爭什麼。這回偏偏為了你哥哥去為難朝廷重臣,你以為言兒當真是怕了你麼?他隨便伸個手指頭都能捏死你,卓將軍隻不過不屑與你計較罷了。”
“陛下專寵你,我不管。你給陛下甩臉色,我不問。你清高孤傲、處處樹敵,我也可以擔待。但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對言兒下手,更不該用你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去侮辱卓言這樣的人。你沒上過戰場,沒見過將士們的浴血,所以很多事你不懂。你不明白,你我這些宮妃們今日能在宮中錦衣玉食、孤芳自賞,甚至勾心鬥角、覆雨翻雲,隻不過是因為前方將士們以命相酬,用自己的血肉保了大渝一方安寧。”
這話說得頗重,卓言聽得汗顏,忙跪下俯首:“娘娘言重了,微臣當不起,求娘娘讓貴妃娘娘起身吧。”
“都起來吧!你可以回去了。”
趙翎在侍女的攙扶之下緩緩起身,嘴角輕勾,露出淡淡的嘲諷。
皇後忽然神色淩厲:“你下次若還敢對卓將軍下手,休怪本宮容不得你!本宮帶大的孩子,還輪不到別人欺辱!”
“娘娘!”卓言內心無比愧疚,急喚一聲。
趙翎一路走一路笑,笑得渾身發顫,眼淚溢滿眉睫。怎麼就忘了呢,卓言如今位高權重,還是皇後娘娘養了十年的孩子,誰能輕易欺負他?
趙翎扶住路旁花枝,忽覺腹痛如絞,一時咳嗽連連,喘不過氣來。她抬手輕掩,如她所料點點血沫染紅了月白色的襟袖,看上去像是點點紅梅迎雪怒放,紅紅白白煞是好看。
趙翎在宮中本就時常生病,這回又是一病數日。皇帝知她因為難了卓言,皇後罰了她。但眼見她日漸消瘦、鬱鬱寡歡,心生不忍。
趙翎突發奇想,想去獵場射箭,皇帝答應了,百忙之中抽空陪她。順便也把卓言叫上了,皇帝私心想著二人都是心性爽朗之人,國舅的斷腿又早好了,總不能一直心存芥蒂就此結了仇,些許小事說開了興許就能一笑泯恩仇了。
卓言表現得倒是大度,皇帝能看出來他說的是真心話,他確實並不計較貴妃的冒犯,反倒因為貴妃因他被罰而心存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