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維在晨光中醒來,衾被已涼,身邊已空無一人。
她披衣出門,陽光微暖,蕭倬言背對著,坐在院子裏幫孫老頭劈柴。
清風襲麵,朝露醉人,院子裏散發著淡淡青草味。蕭倬言長發高高豎起,發梢垂至腰間,微風之中搖曳生姿,背影看上去有幾分清瘦,卻難掩那份灑脫的清雅之氣,端得是青衫磊落,淡泊如風。
他右手執柴、左手執斧,像是量過一樣,每一斧頭下去,根根柴禾長短一致、粗細一致,像繡花一樣精準完美。蘇維啞然失笑,他是在練習準頭麼?劈柴用得著這麼精確麼?
蘇維很快就發現這畫麵哪裏不對勁了。一般人都是用右手劈柴,他偏生用左手,他明明不是個左撇子。旋即恍悟,是因為傷在左肩,卻偏不想讓左臂就此廢掉,所以一直擰著來麼?真夠倔的。
蘇維正看得出神,蕭倬言半握著拳頭放於唇邊,壓抑著低低的咳嗽,一陣兒涼風襲來,咳嗽反而止不住了。
蘇維心中一緊,光聽那咳嗽的聲音,咳得驚心動魄,十分難受的樣子。他昨日在大雨裏淋了那麼久,又一直穿著濕透衣服陪她躲雨,怎麼可能不著涼呢?
“你還好吧?”蘇維上前。
蕭倬言抬頭見她在身後,勉強壓下咳嗽,勾起嘴角,眉目彎彎、笑容溫潤:“你醒了?”
“你一大早的起來,就是為了幫孫老伯劈柴?”
“孫老伯又要帶孫子、又要幫我們做早飯,顧不過來。我們已經叨擾多日了,著實過意不去。”
“那我來。你再去睡一會兒。”蘇維抬手奪他手中柴禾。
蕭倬言翻轉手腕,側身躲開,蘇維挑眉一笑,緊追不放,二人短兵相接,還過了一招。
蕭倬言笑道:“蘇維,你是女孩子。”
蘇維不服氣:“女人怎麼了?連個柴也劈不得麼!”
蕭倬言愣住,以蘇維的身手做這些事自然不在話下,隻是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在他的記憶裏,女人都是被捧在手心裏的。他理所當然地覺得,蘇維就應該是被照顧、被愛護的:“也不是,隻是……隻是我沒見過女孩子幹這些粗活的模樣。”
“瞧你這準頭兒,比繡花不遑多讓,已經算不上‘粗活’了吧!”蘇維笑嘻嘻從他手中拿過斧頭、柴禾:“你就乖乖回屋歇著,等會兒再出來看看,女人劈的柴是不是更美些。”
蕭倬言剛想笑,忽然神色一凜,電光火石間,瞬間起身將蘇維擋在身後:“什麼人?”
小院外冒出四五個短裝打扮的黑衣人,齊齊單膝跪地:“見過主上。”
蕭倬言有些狐疑,這幫人不是渝國軍人。
蘇維從他身後探出頭,尷尬道:“找我的。”然後,她呆呆看著蕭倬言,不知該如何繼續解釋下去了。
“我去看看孫老伯有什麼要幫忙的。”蕭倬言轉身進屋,甚至關上了房門。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如果蘇維不想說,他不願探聽蘇維的秘密。
回房之後,他強行壓製多時的咳嗽噴湧而出,五髒六腑都像揪在了一起。
蘇維神色冷峻,抬手示意他們起來。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齊齊肅立:“主上,您失蹤多日,屬下好不容易才找到您。”
“我不是給你們留了暗號麼,何事這麼急?”
黑衣人道:“主上,出大事了。渝國昭告天下,說魏國派人入境行刺靖王,致使靖王失蹤,生死不明。”
“不是跟你們說過,我不在,不許輕舉妄動麼?”
“主上,不是我們!當日,您在街上暗示我們不許跟,屬下等就一直在城中等著。”
蘇維奇道:“不對!那****還和靖王一起去了煙雨樓,靖王是什麼時候出事的?”
“就是那天。”
“同一天?”蘇維旋即想到,燕七和她在同一天遇襲,這越發坐實了她的推測,燕七就是靖王的身邊人。南楚殺手為了報仇,連燕七都不放過,那麼,自然也會截殺靖王。或者,他們的目標根本就是靖王,殺燕七隻是為了剪除靖王的左膀右臂?如果是這樣,靖王遇到的埋伏會比燕七遇到的更加棘手。靖王是因此失蹤的麼?
蘇維蹙眉道:“殺手是楚國人,關魏國什麼事?”
“屬下也不清楚,據說是在殺手身上搜到了魏國的信物。大渝國君以此為借口,已經兵發魏國了。”
蘇維大驚,神色凜然:“誰帶兵?多少人?”
“渝國國君命令西邊七萬長林軍直入魏國,主帥沐清,現在估計已經到了雁門關外。此外,金陵城內已是風聲鶴唳,修羅軍在城內全力搜捕各國探子,屬下等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主上,您必須速速回去。”
蘇維回頭,久久凝視著那扇緊閉的大門。如果渝魏開戰,一門之隔,就足以隔斷他們的一生。她和燕七還能相知相守麼?
蘇維低眉,神色黯淡。是你我緣分已盡麼?兩國交戰,你我會不會戰場相見?你若已辭官,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別再回頭,可好?我若殺了你熾焰軍中的兄弟,你可會恨我?
蘇維站在門前,把手放在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門之上,仿若有千斤巨石壓在手上。
前一日,我還下定決心要照顧你一輩子、愛護你一生一世。後一日,我們就有可能成為敵人。
不,不會。你我之間永遠都不會是敵人!我會為我們掙一個未來。蘇維下定決心鎮定推開房門,笑著走到蕭倬言麵前。
蕭倬言突然抬手,像是要摸她的頭一樣,遲疑一下,理了理她的發梢,神色依舊那般溫和,率先開口道:“你要走了麼?”
“嗯。”蘇維點頭。
蕭倬言沉默,似乎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隻餘下兩個字:“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