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醫師給羅苡的那封信,就像在一湖平靜的水麵中投下了石子,瞬間激起層層微波,既有響聲又有動感。
羅苡的內心受到很大的衝擊,她忐忑不安,心神不定。她猜得出易醫師被她拒絕的失望和沮喪,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沒有答複,也沒有給他回信。易醫師期待著羅苡的反應。他不好意思去羅家,坐臥不安,飲食無味。當一個人向另一個從表示愛戀之情的時候,你是否可以想象他此時此刻的心情是何等的激動,何等的期盼。羅苡和易醫師,兩人在表麵上好像十分平靜,可內心是極不平靜的。
他們在工作中仍是點頭微笑,互敬互讓,在為傷員動外科手術時依然合作十分成功。
但那點頭中充滿了彬彬有禮,那微笑中透著尷尬。羅苡是個感情專一的女子,她為了丁信誠,為了兩個孩子,麵對易醫師愛的暖流,她不得不慎重考慮。她既然不願接受易醫師的感情,那麼,在柳州軍醫院待下去,兩個人都會感到別扭。但想到要放棄神聖的工作崗位和安定的生活,奔向無親無故的陌生地,她又躊躇。她經常聽人們傳說,戰時的重慶,找住房比找妻子難,找妻子比找工作難,有心報國,卻愁工作無門。這話她不知真假。又經過幾天考慮,最後,她為了擺脫眼前的情感糾葛,為了保持對信誠忠貞的愛,她決定全家遷往重慶。她在軍醫院工作,使她順利地找到了去重慶的軍用方便車,在預定了起程日期的前三天上午,她寫好了辭職“簽呈”到易醫師辦公室,請他簽字批準。
易醫師放下了看過的簽呈,怔了有兩分鍾,才誠懇地說:“羅小姐,我很抱歉,擾亂你安寧。我們過去是很好的同事,今後,無論如何,還是很好的同事,請你原諒我,收回簽呈吧。”
羅苡說:“我辭職,同你無關,是我早就有了打算,不過是時間上的巧合,請你不要誤會。”
易醫師說:“你在這裏工作很好,安居重遷,何必多此一舉。這裏的工作需要你,傷員需要你,為了抗戰,為了神聖的救人使命,我請求你打消辭意。”
羅苡搖頭說:“辭職的主意,我不想改。”易醫師懇求說:“你對於我的信,認為不合適,讓我收回,或者你撕掉,隻當沒有這封信,好不好?羅小姐,請你留下吧!”
羅苡不為所動,依然固執而溫和地說:“我還是走了的好,我必須理會我自己。”
易醫師想了一想,又鼓起勇氣說:“羅小姐,請相信我,我不是無賴,我不會強迫別人接受我的感情,公私分開,從公的方麵著想,請你不要走。”
“我已經找定了車子,易主任,我請你現在簽意見,好讓我即刻拿著去見院長麵談,不耽誤行期。”
場麵僵持,兩人沉默,護士來門口請易醫師查病房。易醫師對護士說:“我就去。”接著對羅苡說:“羅小姐,我要去查病房,你的事等我請示了院長再說。”羅苡說:“易主任,請你簽了意見才去,簽意見不是很快嗎?”
易醫師被她步步進逼,最後隻好勉強地在簽呈上“易主任轉呈”這一行字下,簽了個名字,沒有簽注意見就把簽呈拿給羅苡說:“我簽了字,我的心很亂,我簽不下意見,我是一萬個不願意你離開軍醫院的。”
羅苡拿著簽呈走了,易醫師強打精神,去查病房,他希望院長能留住羅苡,他也相信院長會挽留她。
院長看完了羅苡給他的辭職簽呈,簽呈上她的直接主管易醫師,隻簽字而不簽意見。羅苡是軍醫院護士群中的出色人員,他猜測這意味著易醫師對羅苡的辭職,是不同意的。而院長本人,也不願意她離去。於是,院長又對羅苡言詞懇切地挽留。但羅苡辭意堅決,雙方磨蹭了有一個多鍾頭,結果,老院長拗不過她,拿起筆,在簽呈上批了一行字,把簽呈退給羅苡說:“你辭職,工作直接受影響的是外科,你還是去找易醫師,你對他說,這件事由他決定。”
羅苡看院長的批示:“該員辭職,敝意是留,如何,請易兄酌定。”簽字。
院長批這行字,本意是留羅苡不讓她走的文字表達,把有問題的球踢了回去。
羅苡回到易醫師辦公室,恰巧他也查過了病房回去,已將近下班時間,兩人隔桌對坐。羅苡把簽呈交易醫師。
易醫師說:“院長批示,意思明顯是留。羅小姐,我不能有相反的意見,院長與我由衷的請你打消辭意。”羅苡說:“院長不是明明白白批示,請你酌定嗎?易主任,我求你不要推托批準我辭職吧。”易醫師聽了這話很著急,竟然急出了講上海話說:“勿、勿、勿,院長是不想讓你走,才這樣批示的,我有啥權力決定醫院的人員去留,這是院長間接表白留你,你想,院長要是準你辭職,可以爽氣的在你的簽呈上批同意兩個字,為啥要兜圈子批這樣多字,反而要我決定,為了抗擊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我再一次請你留下,其實,院長也是要留你的。”羅苡明知故辯也講上海話說:“院長批示,前半段是對阿拉客氣,後半段是尊重你,授權讓你決定。”易醫師還想拖,他看了看手表說:“下班吃飯了,下半日再談,好不好?”羅苡不肯,依舊磨著。於是他和她都對講著上海話,他想留,她要走……最後,易醫師聽羅苡辭職口氣堅決,感到不能挽回,終於他無奈地拿著筆吃力地寫了“擬予照準”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