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先生一見我就說:你最近的文字少了。如今的中國文化第一人,自然是季先生。年已90歲的季先生那麼正確無誤地知道我最近的文章少了,而他至今每天工作6小時!季先生一句話,叫我像一個逃學的小學生那樣不安。我是病了三四個月,但在季先生麵前,我真不好意思言病。
龔育之是從住院部“逃將”出來的,從病房驅車直奔這個咖啡廳。既然出來,就不想再回病房,待下周去補辦個出院手續就是。朋友們問他病情,他愉快地說是小中風。那口氣,好像在說小鬆樹、小蜜蜂、小兒童。小的是可愛的,即使中風,加上一個“小”字,也顯得那麼可愛。當然!這份可愛來自老龔的心態。同樣的詞彙由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情景下說,有太不相同的視聽效果。病人和醫生,往往像兒童和成人,病人乖乖的隻有服從。突然病人自己決定提前出院,這種自己做主的快感,這種小孩擺脫大人約束的歡樂,使可怕的中風也成廣町愛的小中風。
咖啡廳為我們搭起了一張巨大的西餐桌,中間兩大盆鮮花,16人坐得寬鬆而美麗。沈昌文講起一件美麗的趣事:有一次他複印了文章Fax給某人,他10歲的孫子笑他:你不會掃描了E一mail過去?社會走進現代,終於是再也不光是小孩學大人,而是大人也要向小孩學習。
李澤厚和龔育之正在笑談“孫子療法”。他們說祖父母圍著孫子忙,就什麼病也沒有。我說我還以為是孫子兵法的延伸呢。他們說孫子療法也是一種中國文化。
席間的哲學家、思想家多,就講起了胡繩,讓人感慨係之。這又是哪一種中國文化呢?
桌子那頭有人問及王蒙他5年前的一篇小說,寫一個中國人得了文學大獎,拿到50萬獎金,然後引出很多紛爭。沒有人不知道王蒙聰明,但我知道王蒙天真。天真的人悟性好,就悟到了5年後的故事。
我左側的嚴家炎總是很少說話,總想為別人服務。他忙著為這個那個照相,可惜照相機不聽使喚了,不能照了,連照相機也欺負老實人!
我已經兩次捅夢溪:可以開始了嗎?夢溪說:再讓大家好好吃會兒菜。終於夢溪掏出一疊紅箋,說這16個箋裏有祖芬寫的一句話,都標著號碼,都有禮物袋。現在大家抽箋,請季先生先抽。季先生抽的是1號箋,打開念:“看到你,知道什麼是美麗大家笑著為90高齡的季先生鼓拿,有人說季先生是21世紀中國最美的男人,有人說季先生的文章最美,我說季先生從文到人都是最美的。季先生永遠不變地穿早就過時了的藍布中山裝,但是藍布中山裝穿在季先生身上就永不過時,季先生在那兒一坐,就覺得生命是這樣美麗!
季先生是這個新年嘉會的第一人,正好抽到的是1號,拔了頭籌。
接下來王蒙念他抽到的箋:“成功的男人,背後有偉大的女人。”大家為王蒙身邊的瑞芳鼓掌。王蒙“發配”新疆那些年,有瑞芳這位偉大女性扶持丈夫,養育3個兒女。接下來瑞芳念箋:
“你坐上愛情幸運號。”當然,瑞芳是幸運的。王蒙是大而又大的作家,他的寫作間卻是小而又小,一圈書櫃中間,塞著兩台電腦和一個王蒙。王蒙一點兒不講究:“我就是打工的。”
我想,在中國有一個非常人物,他有非常愛情,他,非常可樂。
順序念箋,下一位是湯一介。他念:“仁者壽。”哦,大家歡呼鼓掌。這個箋給湯先生再合適不過。湯先生善良仁厚,去年夢溪大病住院,湯先生和樂黛雲兩次來電,兩人一起在電話中問這問那,還要來我家幫我幹活。可他們是多大的年齡嗬!他們是我尊敬我熱愛的年長朋友嗬!他們住在北京西頭我住在北京東頭嗬!而且那時正是冰天又雪地嗬!
樂黛雲念箋:“你右手第六人,怎樣的機緣你們認識的?”樂黛雲連連說,“我就想抽到這個箋!”原來她右手第六人是夢溪。她說:“我們和夢溪的友誼從上世紀70年代就開始了。有一天晚上,我和湯一介在頤和園散步,夢溪參加為周揚起草一個文件。這麼些年,不管我們的處境怎樣,夢溪都是一如既往!這樣的朋友可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