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慢慢過去了, 辛弦和辛月如夏日裏的莊稼一樣長著, 這天晚上, 辛情抱著女兒在院子裏乘涼, 桃花還沒回來。上弦月不是很亮, 辛情便指著星星給女兒講十二星座的故事, 正講著, 悠悠的笛聲傳來,辛情身子輕輕一震,兩隻小粉團都感覺到了, 齊齊歪了頭看她。
看著月亮,辛情想起了那個不忍想起的人,他曾經一襲白衣在花樹林中吹著憂傷的笛子。他的臉曾經被她忘記了, 可是此刻的笛聲讓他的容貌和月亮一起清晰地呈現在了眼前。
“蘇豫, 是你嗎?”辛情看著月亮自言自語。
“是啊。”辛弦笑嗬嗬地說道,已經會說話的女兒們經常給她搗亂。
揉揉女兒的頭發, 辛情苦笑:“是什麼是?小傻瓜, 蘇豫不在了。”
“為什麼?”辛月手拄著小下巴。
“他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弦弦、月月, 既然他還不回來, 我們去看他好不好?”辛情問道。
果然, 兩個小家夥還理解不了這個長句群的意思,聽到問“好不好”便齊齊點頭:“好啊。”
辛情笑了,繼續看月亮回憶往事。
等桃花回來, 辛情和她說要去鄢陵, 桃花先是一愣,然後妖媚地笑了:“怎麼忽然有了良心了?真是奇怪。”
“你不去可以,我要去。”辛情說道。
“誰說我不去了?出去走走也不錯,過兩天就起程吧。”桃花晃回房間去了。
桃花是行動派,說去鄢陵,她反倒比辛情還著急,一天加一個半夜的時間就處理好了一切,辛情一邊冷眼看著一邊仔仔細細給辛弦和辛月收拾該帶的東西。一路南下還算順利,而且鄢陵本來離邊境也不是很遠,所以就算行程很慢,過了八九天左右就到了鄢陵。
鄢陵是陌生的。雖然她來過,雖然蘇豫葬在這裏。這個世界,除了水越城哪裏都是陌生的。蘇豫的墓在哪裏她甚至都不知道。
到了這裏,桃花忽然做了甩手掌櫃,一切隻聽憑辛情安排。在一處客棧住下來,辛情不著痕跡的向掌櫃的打聽鄢陵郊外王公的墓群,掌櫃一臉詫異似乎辛情在問的是桃樹上有沒有長草莓。接下來的幾天打聽了不同的人,卻似乎這鄢陵從來沒埋過什麼王公級別的人物。
辛情忽然感覺自己像是進入了電影情節,被大家合夥給耍了。
“蘇豫到底死了沒有?”辛情問桃花,這幾天她就是一副看熱鬧的表情。
“怎麼?找不到了?”桃花笑了,有點冷,有點故意。
“如果根本就不存在,我一輩子都找不到。”辛情看著桃花,心裏隱約了一點期盼。
“你以為奚祁會讓背叛他的人葬在他的土地上?還是你以為拓跋元衡會派人保護一個算計他的人的墓?”桃花起身到她麵前拍拍她的臉:“所以,如果你看到一片狼藉荒蕪不要驚訝。”
桃花帶她來的地方——更像是一片平地,墳丘已快平了,上麵長滿了茂盛的草墳前一塊歪歪斜斜字跡幾不可辨的木碑,上麵隱約幾個字是“豫之墓”。看起來根本沒人打理過。
將木碑扶正,辛情輕輕說道:“蘇豫,我回來看你了。對不起,我來晚了。”手指劃過木碑上的字,每個字似乎都有火一樣,灼得心一抽一抽的疼。蘇豫臨死那一幕似乎就在眼前,辛情忽然止不住淚如雨下,當年她哭不出來,今日卻止不住眼淚。桃花站在她後麵也不言語也不來勸她,就那樣看著她抱著木碑哭了一個時辰哭到沒有眼淚,看她不言不語地低頭狠命拔草。
又過了一個時辰,桃花開口了:“走吧,看也看過了,哭也哭過了,心意到了就夠了。”
辛情沒理她,用雙手捧了一捧捧的土添墳。
“添吧添吧,添完了你那手就順便留下給他陪葬吧。”過來扯起她,看她紅通通的眼睛,桃花愣了一下:“死了八百年,你在這兒哭不覺得晚了嗎?他沒準兒已經轉世投胎了,哪聽得到你這嚎叫。”
辛情甩開她的手:“那我還能做什麼?我欠他的不隻是一條命,你懂不懂?我沒法還他的,我生生世世要欠他的。”
“欠了就下輩子還吧。”桃花拉著她上了馬車往回走。
坐在車上辛情靠著車板一句話也不說,眼睛還紅紅的,桃花撇了嘴,還是冷笑。
似乎是為了配合她的心情,一路趕來的晴天忽然在晚上變成電閃雷鳴的雨夜。兩個小家夥不但不害怕還興致勃勃地又喊又跳,看她們這個樣子辛情笑了,讓丫環看著她們,自己不知不覺睡著了。
辛情知道自己是睡著,但是她發現自己飄出了窗外,在路上一陣疾行又到了蘇豫墓前,自己又抱著木碑在哭。哭著哭著有聲音從身後傳來。“小情,你怎麼又哭了?”回頭去看卻什麼都沒有。
一個激靈驚醒,見兩個小家夥一左一右歪著腦袋盯著自己看。
“娘不哭。”
“不好看。”
辛情忙伸手擦眼淚,真的有眼淚。伸了胳膊一邊一個將女兒裹進懷裏:“快睡覺,不準看。”兩個小家夥咯咯笑著不睡,鬧到半夜才睡著了,她們睡了,辛情精神了,下了床到床邊打開窗戶向外看,雨小了,不打雷了不閃電了,純粹是一場溫柔的細雨了,望了半天的天,低頭看去,忽然發現本該空無一人的後院裏,一道白色身影靜靜矗立,似乎正看著這個方向。辛情立刻瞪大了眼睛,但是一個眨眼的功夫,人影已不見了。
“蘇豫,是你嗎?”辛情輕聲說道。
又住了幾天,辛情不假他人之手,親自買了鍬鏟給蘇豫添墳換墓碑,手都磨出了水泡。桃花隻是冷笑跟著她抱著胳膊看她忙碌。忙完了,墳墓雖還簡陋,但起碼沒有那麼破敗荒涼了,辛情還特意在墓周圍撒了些花種。
一切都忙完了,辛情和桃花回了邊境,繼續隱姓埋名地過日子。
冬天了,這天天陰得很,看得人壓抑。黃昏時分那雪終於洋洋灑灑地落了下來。辛情看著女兒在廊下看雪,邊等著桃花歸來。桃花回來了拿了封短箋給辛情,看到上麵的署名辛情楞了一下。
“人呢?”辛情問道。、
“沒見啊,隻有這短箋。怎麼,你認識?”桃花兩指輕動拿去看了:“這人倒是坦蕩,也不封起來。你要去赴約?”
辛情點頭:“既然找上門來了,當然要去。是敵是友見了才分得清楚。”
“看來這也是你的老相識了,你還這麼說,真傷人。”桃花笑著說道。
“我這人命不好,背後捅刀子當麵使絆子的都是熟人。”辛情說著,邊就著燭火將那短箋燒了。火光在辛情的臉上跳躍著。
相見的地點不是別處,是夜晚的千金笑雅間,辛情如常打扮了,在桃花的注視下進了雅間。一個男子在桌邊細細品茗。
“南宮先生,你找我?”辛情問道。幾年不見,他還是一樣的審美觀。
“我不找你,我找小情。”白衣男子抬頭了,看著她。
“你找小情什麼事?”辛情問道,在桌邊坐下。
“小情,我們是朋友,非要這樣說話嗎?”南宮行雲說道。
“以前的朋友,現在和未來還不知道。”辛情說道。
南宮行雲輕輕搖頭歎氣:“小情對人已如此防範了。”
“南宮,如果我這樣說話讓你很難受,我道歉。可是,我這可能已經成為了習慣,自保的習慣。”辛情說道。
“小情,我來,是想帶你回鄢陵去見一個人。”南宮行雲說道。
“鄢陵?去見誰?”辛情皺眉。她在鄢陵隻認識一個人,蘇豫。
“我可以先不告訴你嗎?小情,如果你信我就跟我一起去。”南宮行雲說道。
辛情想了片刻:“好,我跟你去。”
南宮行雲微微一笑:“好,明天一早就走,路上可能要辛苦一些。”
辛情點點頭。桃花聽到她的決定笑了:“你要是和他私奔了,這兩個小妖孽我就替你送回拓跋元衡身邊去。他那麼得意獨孤皇後的兒子,估摸著,這倆你親生的就更得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