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燕國,其勢雖弱,然北連匈奴,東接東胡、夫佘;四方俱有飛騎輕兵,快捷靈動,若結盟連為一體,與秦軍全力一戰勝負亦未可知?
而且燕國善附大國,在合縱連橫時期,在蘇秦張儀退出戰國風雲之後,燕國正在惶惶無計的時候,蘇代對,燕國處境時說出的一個著名評判。蘇代說,燕國不能獨當一麵,然卻能做舉足輕重的附屬盟約國;燕國依附於任何一國,都將使其力量陡增;燕國之重要,在於依附大國,而不在獨當一麵;唯能大大增加大國分量,而燕國必然也就有分量了。蘇代的說辭,本意在為燕國在七國縱橫中尋求穩定長期的方略,而避免倏忽領頭倏忽退縮的痙攣症。事實上,燕國除了燕昭王樂毅時期強盛一時,短暫破齊而獨當一麵外,此前此後,大體都在強國之間尋求依附而搖擺不定。秦國在合縱連橫最激烈的時期,能多次與燕國結成盟約而破除合縱,實際上正是在燕國奉行“附國方略”的情勢下做成的。雖然,燕國對附國方略之貫徹並未一以貫之,與最經常結盟的齊、趙、秦也是陰晴無定,與楚、魏、韓更是變化無常。但無論如何,燕國隨時都可能倒向任何一個大國尋求支撐,則是不爭的事實。若是燕國東向附齊,或南下附楚,乃附趙都足以使合縱抗秦死灰複燃。從此看去,燕國是山東六國中最為遊移不定的一國。唯其遊移不定,便存在著天下被燕國尋求出路的舉動再次激出新變化的可能。也就是說,其餘六國基於大國傳統,其一旦陷入昏昧,國策惰性很難一時改變;而燕國恰恰相反,素無定見而尋求附國以存續社稷,則完全可能不遺餘力地尋求結盟聯兵。麵對如此一個七八百年老牌諸侯大國送上門來,誰敢說其餘能斷然拒絕?若欣然接納,山東抗秦必然出現難以預料的局麵。
所以自然有不少玩家看來中這一點,趕赴燕國。
隻是王道迂政之風盛行,使得燕國君臣總做著天下聖王的美夢。
王道,是與霸道相對的一種治國理念。古人相信,王道是黃帝開始倡導的聖王治國之道。王道的基本精神是仁義治天下,以德服人,亦稱為德政。
王道禮治,在治國實踐中有三方麵的基本特征:其一,治民奉行德治仁政,原則上反對強迫性實施壓服的國家行為。其二,邦交之道奉行賓服禮讓,原則上反對相互用兵征伐。其三,國君傳承上,既實行世襲製,又推崇禪讓製。
隻是這些都是相對而言,不可絕對化。在人類活動節奏極為緩慢的時代,牧歌式的城邑田園社會是一種大背景,任何人都不可能逾越這個社會條件。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依附關係,因為空間距離的稀疏而變得鬆弛;社會階層劇烈的利害爭奪,因人口的稀少與自然資源的相對豐厚而變得緩和;太多太多的人欲,都因為山高水遠而變得淡漠;太多太多的矛盾衝突,都因為鞭長莫及而隻能寄希望於德政感召。如此背景之下,產生出這種以德服人的治國理念,意圖達到民眾的自覺服從,實在是統治層的一種高明的選擇。高明之處,在於它的現實性,在於它能有效克服統治者力所不能及的尷尬。當然,那個時代也不止一次地出現過破壞這種治國理念的暴君。但是,暴君沒有形成任何治國理念。王道德政,是中國遠古社會自覺產生的政治傳統。這一點,至少在東周春秋之前,沒有任何人企圖改變。
可是,時代已經發生了劇烈的變遷,昔日潮流已經成為過去。
戰國之世,興亡選擇驟然尖銳化,燕國麵對古老的政治傳統與不變則亡的尖銳現實的夾擊,表現出一種極其獨特的國家秉性。其總體狀態是搖擺不定的:一方麵,在政治權力的矛盾衝突與邦交之道的國家較量中,依然奉行著古老的王道傳統,企圖以王道大德來平息激烈的利害衝突,處置重大的社會矛盾時暴露出明顯的迂腐,形成一種濃烈的迂政之風;另一方麵,在變革內部體製與增強國家實力的現實需求麵前,則迫不得已地實行有限變法,稍見功效便淺嚐輒止。這種搖擺不定的狀態,造成了極為混亂的自相摧殘。王道迂政帶來嚴重的兵變內亂,變法所積累的國家實力輕而易舉地被衝擊得蕩然無存;變法勢力因不能與迂政傳統融合,隨即紛紛離開燕國,短暫的變法迅速地消於無形,一切又都回到了老路上去。於是,國家屢屢陷入震顫癱瘓,國家災難接踵而來。如此燕國危已,幾數者可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