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三進了小紅樓,就說:“舅,你沒睡午覺呀?”
董伯良哼了一聲,氣衝衝地說:“睡不著。”
小徐三一聽,發現房子裏的氣氛不大對勁,就小心翼翼地坐到電扇前,一邊吹風,看報,一邊聽老舅的動靜。
董伯良忽然一拗,從床上坐起來,說:“你說說,上午你給我送來的那條魚,到底是從哪弄來的?安?”
小徐三說:“我捉的呀,咋啦舅?”
“怎啦舅,你他媽好小子,搶老百姓東西,你他媽國民黨!日本鬼子!你老實告訴我,這條魚,是不是你在菜場上拿人家的沒給錢?”
小徐三一聽,知道事情反茬,好一會不吱聲。
董伯良又問:“這條魚,是不是那個賣魚的於老頭的?”
小徐三不說話。
董伯良明白了。從床邊站起來,一砸手裏的扇子,說:“那於老頭是我的老戰友!你他媽簡直是無法無天!我們是共產黨,人民幹部,你都幹的什麼事?安?”董伯良緩了緩氣,“你想想,你想想,你媽死了,十一歲,我把你從老家弄過來,你總不好好念書,總不好好做人,盡叫我丟臉!你知道嗎?這條魚,是我的一個老戰友的。四十多年前,我們曾有過生死之交!告訴你,我的命,是他給撿的知道嗎?剛才,他找到我兒來了,一看到這條魚,就把我罵得狗血噴頭!我辛辛苦苦幹了五十多年的革命,這一下,就全完在你的手裏……好了好了,我現在也不去多責罵你,你趕快給我找輛車,我們去追你老於叔,向他認錯,挽回影響。去!快去!”
小徐三沒法,隻好乖乖地到街上叫了輛夏利。
董伯良帶著小徐三,叫司機去母親湖水庫。
中午,氣溫很高,剛修的柏油馬路,瀝青粘得車輪剝剝地炸響。
董伯良坐在駕駛室裏,眼一直對公路兩邊尋看。他估計,於誌國不會一下走得太遠,隻要他是回水庫的話,就一定能夠在這條路上追上他。
快到四棵樹村時,董伯良看到前麵有個趕毛驢車的。小毛驢曬得蔫蔫的,一步一磕頭,慢吞吞地往前磕著四蹄。車幫上坐著個沒精打采的老頭。頭上破草帽。
等車開到毛驢車跟前,董伯良叫司機把車停在路邊的樹蔭下。董伯良攔在老於頭前邊,走下車來:“哎呀,老於哥,你這是……哎呀!”
老於頭沒想到,下車的竟是董伯良。馬上喝住了小毛驢,說:“是你?你咋來了?”
“哎呀,老於哥,真對不起你!事情我才知道。我是特地來向你賠罪的。”轉過身,對正在下車的小徐三狠狠地說,“徐三,過來!過來向你於叔賠罪。”
小徐三的兩腿有些難挪,拉下大沿帽,遮住臉,走到老於頭跟前。
老於頭仍是兩眼火火的,坐在車幫上,不理他。不知董伯良咋把小除三給領來了。
董伯良就把他跟小徐三的關係,以及那條魚的來由,告訴了老於頭。老於頭聽了才慢慢從車上下來,說:“那兒話,算了,不提了。你們做公國家事的,忙。回吧。”
董伯良說:“哪能算了呢?這是原則問題,這是黨風問題。人民幹部本來是為人民服務的。江澤民的三個代表,又進一步強調了這個問題。可這班混小子盡做了些什麼?徐三,過來,向你於叔磕頭。否則,你於叔原諒你,我也不會原諒你。過來!”
老於頭直搖手:“別別別,別這樣。兄弟,有你剛才那句話,啥都有了。大人不記小人過,他們年輕……”
董伯良又對小除三虎上臉,大聲喝道:“不行!跪下!”
小徐三沒法,手搔搔脖子,剛要彎腿,老於頭連忙上前去扶住他。說:“好了好了,有了有了。天這麼熱,你們就請回吧。我到庫裏,還要再拉趟魚進城。”
董伯良說:“不,我送你。”
老於頭說:“不用。我有驢車,自己走。”
董伯良對小徐三說:“徐三,你替你於叔趕車。於叔坐車走。”
老於頭一聽,“說:不中不中。哪能讓他趕車!他趕過車嗎?好了好了,伯良,雖說我也是個得禮不讓人的倔老頭,今天這事,你做得也有點兒過了。年輕人,給老頭陪個不是,也就足夠了。今後,給老百姓做事,多注意點就行了,還叫他趕啥車呢?你回去吧伯良。”
董伯良嘴裏說不行,手裏硬是把老於頭往汽車裏拉。一邊拉,一邊說:“別護著他,這是個原則問題,是關係到今天我們把人民放到什麼位置上的大問題。我們共產黨打下江山為了誰?我們的宗旨又是什麼?忘了這些,就意味著背叛!”說完,狠狠關上車門。地叫司機開車。
紅色的夏利車,在通往母親湖的馬路上,向前行駛。
老於頭與董伯良兩人靠在一起,同坐在後排。
老於頭坐不慣,不時地動動身子,扭頭從車窗向後邊看,看見小徐三蔫蔫地坐在車幫上,不時地用鞭子抽打他的小毛驢。
沒一會,在董伯良的眼前,出現了一片蔚藍,一片既熟悉又陌生的蔚藍,上連著天,下連著地--啊!母親湖,久違的母親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