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子幹完活,走過小河多在河裏洗去手一上的泥,臉上的塵。他捧起清涼的河水,卻時時發怔,任憑黃河水從他指縫裏嘩嘩流去。他在想,想……
大爺的話,引起扣子的深思,它好象一把鑰匙,使扣子終於朦朦朧朧地摸到這個怪人的內心世界了。這家夥,原來誰也不相信,把全世界的人都看作壞人了!都能當然也不相信扣子,把扣子當成團支部派來的“奸細”,要他,氣他。扣子對他一片誠心,他都以為是假的,待他再好,他自以為是裝的。唉唉,扣子這才明白了,自己有多麼傻呀!象大爺這樣的人,你隻是對他好,還遠遠本夠。你要了解他!你要動腦筋!
現在,扣子動腦筋了。他反複咀嚼著大爺的話:“什麼時候也別相信別人!”這句話多令人寒心呼,它使扣子想起了那個剛剛結束的冰冷的時代!動蕩的社會,混亂的生活,使人們互相提防,互相猜忌;那種彼此信任、誠摯相待的關係,已經在許多人中間消失了。這不是常常叫痛心的事實嗎?
現在,扣子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情的意義了,這不僅僅是完成團支部的一項任務,不僅僅是幫助教育一個落後青年,而是要清除一個時代殘留下來的積雪冰碴,扣手明白了這一點,心中充滿了熱情,剛接受任務時那種無奈、怨艾的情緒,全都消除了!
“我要去找,就在他身上找……”扣子自言自語道
他要找什麼?美好的心靈?誠摯的友誼?是的,他要在大爺身上找到一個好人所應有的一切品質!這很困難,但扣子執拗,頑強,非要找到不可!
太陽沉沒到西山的背後,大地上騰起淡淡的霧氣。這霧氣與漸漸壓低的雲層連成一片,使群山模糊起來。夜幕降臨了。扣子站在河堤上,聆聽著小河嘩嘩的流水聲,全不顧暮色重重,將他圍困起來……
“扣子——”河邊傳來清脆的呼叫聲,姐姐青枝沿著河堤尋來了。
“哎!”扣子從沉思中驚醒,急忙高聲答應。
青枝來到跟前,埋怨弟弟道:“你在這發什麼呆?不吃飯啦?”可是,她接著格格地笑起來,迫不急待地告訴弟弟一個好消息:“二嫚那邊來信了,人家願意!”
“真的?”扣子喜出望外地叫出聲來。
“瞧你美的!”姐姐不客氣地挖苦道。
扣子趕緊低下頭,跟著姐姐往家走。
前些日子,有人給扣子介紹了個對象,是南寨的姑娘,名叫二嫚。那姑娘長得機靈,手又巧,扣子一看就看中了。他是個老實巴交的小夥,隻怕人家嫌自己嘴笨,高攀不上。回來想了幾次,也就把這念頭擱了起來。不料,姐姐傳來喜訊,二嫚那姑娘竟也有心!這叫扣子心裏怎能不美滋滋的呢?
回到家,炕上已擺好了飯。爺爺坐在炕上,笑眯眯地看扣子。扣子怕自己露出喜樣,招家裏人笑,爬上炕,埋頭就啃大餅子。
“扣子,”爺爺發話了,“吃過飯,把鋪蓋搬回來。”
扣子一驚,抬頭問爺爺:“怎麼了?”
“家裏的炕早就幹了,你該搬回來了。你和那個大爺在一起混,名聲不好。”爺爺捋著長須,說道,“人生在世,名聲最重要。咱一家有什麼?就有好名聲。南寨那姑娘打聽人人都豎大拇指,人家這才肯跟你。可別叫那個大爺,把你帶累壞嘍!”
扣子放下筷子,望著爺爺發呆。爺爺是家中的長者,說話最有分量。爺爺的話也有道理,不聽是不行的。可是,扣子想起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想起了剛剛在河邊幹過的決心。和大爺在一塊兒住,可以了解他,可以和他結下友誼,搬回家,可就不那麼方便了他想來想去,隻好把自己的打算告訴爺爺——
“爺爺,團支部分了工,讓我幫助大爺。我在那兒住,和他說得上話……”
“瞎,你想想名聲,名聲!人家可不知你怎麼回事,傳到二嫚家人耳朵裏,心裏犯嘀咕,叫我怎麼交待?”
“身正不怕影斜,我自己沒毛病,還怕人說?爺爺,你不是常說為人處世要多做好事嗎?我這就是在做好事哩!”
青枝在旁邊幫腔:“可不是,扣子真能把大爺改造好了,咱家的名聲不就更好啦?”
爺爺聽孩子們的話有道理,可心裏又不痛快,便低下頭吃飯,再不放聲。扣子真想再說幾句好聽的,寬寬爺爺的心,無奈找不到話說,嘴巴張了幾張,隻好閉上了。他心裏直罵自己,怪自己嘴笨。
吃晚飯,扣子抹抹嘴,滿院子找活幹。他給豬圈填上土,劈了一個老樹疙瘩,拍了拍院子。完了,才出門上大爺家去。
青枝追到門口,悄聲對弟弟說:喂,你心裏可有點數,別吃了人家的虧!”
扣子應道:“是了。”
扣子一路往大爺住的破倉庫走,一路尋思:怪事,誰也信不過大爺。怪不得大爺也信不過別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