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子低下頭,無言可答。
“說!”
“我……我把錢借給大爺花了。”這一節,隻得這樣回答。
“我把你……”爺爺氣極了,掄起長煙袋就去砸扣子。扣子忙躲閃。媽媽、青枝聞聲趕進裏屋,拉住爺爺。爺爺喘著,咳嗽著,反反複複地說:“人家講得不錯,人家講得不錯……”
原來,買大爺皮箱的人,正是二嫚的哥哥!大爺在集上多了幾句話,扣子接著來送衣服,事情就對上號啦!那天,二嫚爹還故意問了一句:“這錢,是你朋友剛還你的吧?”扣子沒心眼,點頭承認了。他哪知道人家也耳聞扣子和大爺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早就留了心呢!至於衣服怎麼又轉到爺爺手裏,不用說也明白了。
“名聲!名聲都敗在你這小逆種身上啦!”爺爺捶著炕沿,萬分痛心地嚷道,“人家講得不錯咧,你把錢借給那個大爺買酒喝,那混蛋賣了皮箱還你帳,你……你就用這髒錢給二嫚娘買褂子!人家不喜歡要啦,這親事吹啦……”
爺爺劇烈地咳嗽起來,青枝爬上炕替爺爺捶背。扣子心裏難過極了,吧嗒吧嗒地直落淚。媽給他使了個眼色,讓他出去。爺爺又伸出一隻手,止住了他。
“慢!今晚上你還不搬回來,就一輩子別進家門!”
扣子走了,空著肚子走了。他腦子裏好象叫人塞了一團亂麻,怎麼也找不著個頭緒。他眼一閉,就看見二嫚的水靈靈的大眼睛;眼一睜,隻看見滿天的星星。他走啊走啊,不知不覺走到村頭的小河旁。
小河靜靜地流。天上的星星落在河麵上,變成了一雙雙美麗的眼睛。扣子望著小河,不知不覺回想起第一次見到二嫚的情景。那是相親,媒人把他領到集外一根電線杆下,叫他等著。那天刮大風,電線在頭頂上發出一陣陣輕微的響聲。他等啊等啊,一個姑娘走來了,羞羞答答地站在他身旁。他想說句好聽的話,可那張笨嘴,什麼也說不出來!當時多尷尬呀,多別扭呀,要那樣待半個鍾頭,保險吹燈。幸虧他用盡全部的智慧,想出一向話來:“嘿,這電線杆子還吱兒吱兒的響哩!”姑娘哧哧地笑了,瞅了他一眼……
如今完了,什麼都完。究竟是為什麼?就因為我和大爺交朋友?大爺究竟又怎麼了?為啥沾著他就臭呢?這實在有點不公道……可是他偷錢,都是他……我贏了,他偷去了我的錢,我摸到了他的心!二嫚不知道,知道了,他就不會把衣服送回來了……
月亮升起來了,淡黃的月光抹在輕輕搖擺的柳樹梢上。田野亮了些,卻又更顯得朦朧。蛐蛐、金鈴子、紡織娘唧唧地叫著,河灘上熱鬧起來。小河泛出淡淡的白光,與河麵上飄蕩的水氣融合在一起,織成一片片輕薄的霧紗……哦,多麼安謐的夏夜!
扣子在堤上蹲了許久許久,終於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朝大爺家走去。他要去搬鋪蓋,搬回家。真的,他似乎沒有理由在那兒住了!如今這社會真有意思,不管你想幹什麼,總要找點理由。
推開院子的門,看見屋裏亮著燈。扣子走進屋,看見大爺在讀那本《安徒生童話》。大爺大聲嚷道魯“扣子,你這家夥騙我!你說那老石匠是你們這兒的傳說,我看倒象小姑娘上北極找小男孩的故事。你是不是看了這故事,又編了個傳說?”
扣子無力地搖了搖頭。
“嗨,這些童話我小時候都看過,怎麼現在忘得差不離了?我剛才在看呢,真好看!我琢磨到一個真理:小孩最好!他們單純,心最純潔。你呀,就象小孩似的,單純,傻,所以你才好……噯,你怎麼啦了”
大爺說了一大通,才發現扣子的神情有些異樣。
“沒……沒什麼。”扣子覺得自己說一個字都很吃力。
“是不是病了”大爺神情緊張地爬到炕沿,伸手去摸扣子的額頭。
扣子擺脫了大爺的手,搖了搖頭。他的目光移到自己的小小的鋪蓋卷上,看了半天,才伸手去拿……
“我要走了,要回家了……”
大爺好象當頭挨了一棒,隻伸出的手還停在半空,身子還探在炕沿外邊,就這麼挺挺地僵住了。
扣子把鋪蓋卷兒拿到手裏,想對大爺說些什麼,卻說不出來。他的嘴又笨了。他抬起頭,看看屋頂,看看牆壁,看看反掛的鏡框,看看牆角的書箱……他忽然覺得自己真離不開這地方,真願意多待一會兒。
“嘿嘿,哼哼!”
扣子聽到大爺怪笑兩聲。他回過頭來,又看見大爺那種玩世不恭、不懷好意的表情。這表情他是很熟悉的,但現在看來,卻覺得樣的刺心!
“你爺爺逼你回去,是不是?”大爺摸出一支煙,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敲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