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煙台電網要送電啦!
這一天早上,扣子把大爺新買的電烙鐵拿出來,讓大爺看看,叫他早點回來。他們講好了,來電這天開始動手,裝一架新的收音機。大爺滿口答應,高高興興地出了門。
莊稼已經收割完畢,廣袤的田野顯得格外空曠。秋風變得強勁起來,吹在身上有點透骨透內地涼了。大雁在空中排成人字陣,啾啾地叫著向南飛。田埂上,星星點點的野菊吐出小黃花,裝點著深秋的原野……
今天不是集日,大爺沿著南河去串鄉。河兩岸排著十幾個村莊,村名往往和這條南河很有關係。比如,河北的村子叫北寨,河南的村子就叫南寨;這岸有個北台子,那岸就有個南台子……大爺無心注意村名,一會兒北,一會兒南,不知不覺來到南寨村。
南寨,就是二嫚姑娘家住的那個村子。
大爺在街頭掛起了“金嶺吳記”那條幡子,就有幾個人圍上來看看。不過生意冷清,天傍晚了,也沒人來修什麼東西。大爺又把幡子收起來:準備到下一個村子去。這時,一個老漢招呼他:“師傅,敢情掛鍾你也會修吧?”
大爺這人膽大,順口應答:“那還用說?”
老漢說:“俺家的掛鍾壞了,你給去看看吧。”
大爺心想:鍾啊表啊,拖拉機啊收音機啊,還不是差不多的事?買賣來了,我就去碰碰!他掉轉車頭,就問:“家在哪住?你前頭開路吧!”
老漢領著大爺,來到一座院子跟前。院子裏種看葫蘆,葫蘆藤爬到牆上,一隻發黃的大葫蘆從牆頭吊下來。老漢幫大爺解工具箱,頭伸到院子裏叫了一聲:“二嫚,師傅修鍾來了,快泡上茶!”
一位姑娘應聲跑出來,聽老漢的吩咐。她穿著一件水紅襖,看上去鮮亮鮮亮的,襯托著鼻子眼兒格外俊俏、聽完老漢的話,她“噯”了一聲就往屋裏跑。一轉身的當兒,兩條長辮子飛旋起來,逗得人眼花繚亂……
那老漢剛張口叫了一聲,大爺就把嘴巴張得老大。怎麼?二嫚!他這才想起,自己身在南寨村,還會是誰,不正是那個二嫚嗎?他心裏叫了一聲:糟!給她家修鍾,砸了鍋咋辦?他畢竟心中沒底啊!
大爺在那兒愣神,老漢已經把工具箱解開了。他笑著說:“師傅,進屋喝茶吧?”
“哎哎!”大爺連忙答應,搬起工具箱就走進了院子。
掛鍾從牆上摘下來,放在大爺麵前。大爺心中怦怦跳,大著膽子擺弄起來。上上弦,弦滿著;卸開看看,也看不出什麼毛病。他總算有些修配經驗,就把另件一樣一樣地檢查一番,也沒找到什麼斷頭破片的。他急了,額頭上滾出汗珠來。那位老漢就在旁邊說:“師傅,喝碗茶,歇歇再幹吧!”
“不用!不用!”
大爺又把鍾裝起來,用手指撥弄鍾擺。撥一下,鍾擺嗒嗒地晃起來,可是晃了幾下,就停下了;再撥一下,又是老樣子……他聽見一個姑娘的聲音在哧哧地笑,馬上多心了:糟,二娘在笑話我呢,這跟頭千萬不能栽!他鎮靜下來,仔細琢磨掛鍾的原理。
“老大爺,這鍾你動沒動過?”
“這個……嗯。”老漢遲疑著不回答。
二嫚探進頭來說:“動過呢!俺爹賣豬存上一筆錢,不知藏在哪兒好……”
老漢忙接上道:“不怕師傅笑話,我這輩子還沒攢下過錢呢!頭回拿到存折,喜得了不得,怕丟了,我就藏在這掛鍾裏……就動了那麼一回!”
大爺想了想,把鍾扶起來,放正,又撥了一下鍾擺。
鍾擺晃動起來?大爺真怕它晃著晃著再停住啊!然而,這次大爺成功了,鍾走了!他抱著鍾爬到凳手上,小心翼翼把鍾掛好,歪著頭看了看,又把鍾擺擺正……鍾擺嗒嗒地擺動著,再沒有停下來。
“行了,行了!”老漢高興地叫起來。
當老漢拿出錢來,問大爺收多少費用時,大爺猶豫了。他知道過去人家是怎麼看待他的,他也知道正是因為他,二嫚才與扣子散夥的。如今,他應該用自己的行動澄清過去的誤會。於是,他誠實地對老漢說:“老大爺,不瞞你說,我不會修鍾。你這鍾,原來也沒壞,隻是把它碰歪了,它才不走的。我瞎貓碰上死老鼠,把鍾擺了擺正,怎麼好收你老人家的錢呢?”
老漢睜圓了一雙小眼睛驚喜地望著大爺,連聲道:“哎呀,真沒見過你這樣老實的手藝人!也好,我不強給你錢,咱們交個朋友。二嫚,擺酒!”
“噯!”二嫚脆生生地應了一聲,便在地下忙活開了。一會兒工夫,酒菜就擺到大爺的麵前。老漢給大爺斟酒,酒香直往他鼻子裏鑽,把嗓子裏的饞蟲又勾引出來了。但老漢端起酒盅勸酒時,大爺卻一擺手道:“我不會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