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性情大抵都受些水土的影響。你瞧這條小溪,明淨而活潑,時而逗弄岸邊的花草,時而在原石上蹦跳,嘻嘻哈哈,嘰嘰喳喳,一顆也不肯安寧。那柔軟潤滑的軀體被生命鼓蕩著,總顯得騷動不安。浪浪村的女人長年廝守在溪邊,性情自然開朗活躍。她們喜歡嬉鬧,內心老渴望著什麼。倘若遇上真正的愛情,便不顧一切了。
然而誰能有好命運呢?浪浪的女人心裏都很苦。生活象一杆秤,你要多一些歡樂,也必得多一些煩惱。這個小山村裏最出色的女人命運都很慘,有挨打的,有自殺的,更多的則背著壞名聲,委委屈屈地過一輩子。她們總是處於兩難的境地,既不肯順從現實,又不能按理想去生活。當她們陷入人不合常理的情網時,苦難便無窮無盡地接踵而至了。
浪浪村有一個傳說:從前有個俊媳婦,每天上山挖野菜。當她走過青龍潭的大石壁時,便聽見一個聲音喊:“過來吧,過來吧。”那聲音甜蜜而惆悵,充滿難於抵禦的誘惑。俊媳婦心裏很害怕,卻又老想聽那聲音。天長日久,她就覺得心裏受不了,歎了一口氣,輕聲說:“你自己過來吧!”話音剛落,麵前就出現一個白胡子小老頭,那麼矮,那麼醜。俊媳婦後悔了,忙說:“你快走!快走!”但小老頭手藝指,石壁開了一扇大門,他背起她就走到石壁裏去了。俊媳婦又哭又鬧,卻找不到出去的門。後來,她和白胡子小老頭生了孩子,一看,竟是些小狐狸。她知道那小老頭是什麼東西了,氣得整天摔小狐狸。小狐狸嘰嘰喳喳亂叫喚,白胡子老頭心疼極了,說:“好,你走吧!”伸手一指,石壁呼隆隆裂開,俊媳婦趕忙跑回家去……
俊媳婦走了,白胡子小老頭孤單單的,想她想得不行。夜裏,他就抱著小狐狸跳進俊媳婦家的院子,坐在一隻石頭一邊哭,一邊摔小狐狸,摔得小狐狸嘰嘰哇哇亂叫喚。俊媳婦不顧丈夫警告,趴在窗上喊:“你別摔孩子!”她丈夫就揍她,揪住她頭發往牆上撞。白胡子小老頭忙喊:“別打,別打,我這就走!”這一夜才再沒有動靜。她丈夫知道狐狸精還要來,就在石臼上塗了膠。白胡子小老頭果然上當,一屁股坐在石臼上,毛都被粘住了。他一雙小腿一上一下地顫動著,哼哼呀呀地唱:“石臼石臼放我起,我給石臼二鬥米多石臼石臼放我行,我給石臼十兩金……”俊媳婦的丈夫瞅準機會,抓起把钁頭衝出去,要砸死狐狸精。小老頭一看不好,揪住自己的胡子猛地一提,霹靂火星地沒了蹤影。天亮了一看,石臼上粘了一層狐狸毛。
從此,俊媳婦再也見不著白胡子小老頭了。她上山挖鵝菜,常常到青龍潭轉悠。石壁默默地聳立著,顯得異常冷峻,再也沒有那甜蜜而惆悵的聲音了。她坐在石壁前哭哇哭哇,流下的眼淚滴在青龍潭裏,水就變得格外清澈……
流翠小時候聽娘講究這故事,心裏總不好受。她問:“那個白胡子小老頭不是挺好的嗎?”
娘說:“傻孩子,哪講得清好壞啊!”
流翠長大了,常常對一些人感到迷惑。瘸子鄒寶山帶她認識了一個外號叫“水仙花”的女人,就很難說出她的好壞。在石崖這個鎮子上,水仙花是出名的破鞋,她端莊大方,說話態度謙卑,遇事肯急人所難。街坊鄰居盡管說三道四,心電卻仍記著她的好處。水仙花名聲很響,來往客商、流丘壞蛋、作風有問題的幹部,都托人牽線上她家睡覺。但是,她決不和本鎮男人睡,她怕破壞人家家庭、這“外交政策”很成功,本鎮女人都不把她當作重大威協。水仙花娘家在浪浪村,也是那條小溪邊長大的。
流翠開始不肯去水仙花家,嫌她家髒。後來鄒寶山說:“你別瞧不起人家,做女人做到人家那份兒上,就了不起啦!”那時天良還沒回來,流翠正在瘸子的掌握之中。聽到他對水仙花評價那麼高,心中很不服,就跟他去看看。
一進家門,流翠就暗自佩服三分:那家多潔淨啊!家具很古,都是紅木的,越擦越亮,鏡子般地照出人影兒花格窗欞蒙著潔白的糊窗紙,並塗了桐油,柔和的白光透過窗紙,灑在嶄新的炕席上;窗台擺著一排水仙花,蔥綠的莖葉亭亭而立,金黃色的花蕊從盛開的花瓣中探出頭來,悄悄地吐著幽香……屋子的主人嫻靜溫雅,待人不卑不亢,她隻要一笑,男人女人都感到心裏舒服。她請兩位小客人上炕,又為他們泡茶,行動象貓兒一樣無聲無息。她四十歲年紀,看起來隻有三十歲出頭,腰身豐腴軟柔,皮膚如冰雪一般。泡好茶,她也上炕坐。她似乎非常喜歡流翠,老是笑眯眯地瞅她。後來,她又將她攬到懷裏,默默地撫弄她的頭發。流翠心頭酥酥軟軟的,竟想流淚,她被她的魅力徹底征服了,柔順地依偎在她肩頭。她養的隻大黃貓伏在炕席上打盹,看到這情景,它抬起頭來,嫉妒地叫了一聲:“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