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良正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他們爬上來了!鄒書記就夾在人群裏。天良用槍瞄他。可是剛瞄準、他就躲到頭後麵去了。天良腦子昏昏沉沉,眼前老有一片霧。他已經不曉事理,隻知道手中的槍和麵前的仇人。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兩個賺一個。一定得幹掉姓鄒的豬!讓他爬近些,再爬近些……天良緊張得幾乎歇斯底裏,但本能卻使他象捕食的野獸一樣沉著。
這時候,天良忽然聽見身後有極細微的響動,頭皮一奓,腦子裏閃過一串概念:“佯攻……迂回……偷襲……”他反射似的一滾,以閃電般的速度朝響聲傳來處開了一槍!
驟然,眼前的霧散去。天良看見莫大叔倚著黑石慢慢地、慢慢地坐下,胸前的老夾襖漫開一片血印。天良呆了!槍從手中掉下,他癡癡地走到莫大叔跟前,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莫大叔定定地瞅著他,那目光充滿憐憫和責備,似乎在說:“瞧你的眼啊,就象狼眼一樣……”
刹那間,從遠山的後麵,從遙遠的天邊,傳來一陣悠揚的歌聲,那麼質樸,麼歡快,好象有人娶親,好象過年,好象趕廟會……天良側耳傾聽,心立即象出生時那樣純潔。他會唱了。他真想唱!莫大叔你聽著,你聽著……
他要上前扶莫大叔。背後射來一排子彈。他搖晃了一下,慢慢地撲倒在莫大叔懷裏……
哦,他看見了那堆篝火!莫大叔笑眯眯地將長棍插入火堆,輕輕一挑,驀地,一團火焰騰空躍起,照亮了破庵前的空地,照亮了黑黢黢的叢林,照亮了漫漫的長夜!一團火焰騰空躍起……
十六
一切仿佛又回複到原來的樣子。
大青山象一個憂鬱的老人,深深地歎一口氣,將槍聲和這個故事埋藏在它的重重疊疊的褶皺裏,再不做聲。它總是這樣把一個世代一個世代的故事藏起來。它沉默著,許多事情就再也不能知道原委。你獨自在山裏行走,冥冥中會感到什麼,那就是山老人給你的啟示。大青山十八座峰,峰峰寧靜,峰峰不寧靜。你可以聽見石頭滾落,你可以聽見枯枝斷裂,你可以聽見草葉瑟瑟。遠處多又有一種模糊的“嗚嗚”聲隱隱傳來,那便是山在歎息,山在訴說,山在吟唱。它們保存的秘密太多太多,於是便化作一種神秘,由你去猜,由你去想,由你去感受。山間有些聰明的野物,長年在這種氣氛裏熏陶,仿佛也有了靈性,常跑到村裏來炫耀。於是又產生了更離奇的傳說,山也變得更神秘,更難琢磨,仿佛真的有了靈魂。
死了的人都死了,活著的人還活著。人們長久地談論天良,回憶著他生前不曾被人注意的細節。漸漸地,這些談論煙消雲散,大家也忘記了他。生活還在繼續。大寨溝終於停工了,修了半截的小平原被孤零零地拋在山裏,憂鬱地向蒼天瞪著一隻眼睛。主持這一工程的鄒書記卻沒因此受影響,反而飛黃騰達起來:縣委倒了一批人,一他去填補空缺,當上了縣委副書記。他更加威嚴,全縣人民都惴惴不安地談論地那雙眼睛……
流翠過得也不賴。她沒能履行對天良的諾言,卻實現對鄒寶山的警告。天良死後,她很快就不安分了。哪個男人,就和哪個男人睡覺。精神既然毀滅了,肉體就可以隨心所欲。當然,也要提防丈夫捉牢把柄,要叫他有苫說不出來。
水仙花更與流翠扯不開了。流翠和那些野男人在水仙花潔淨的屋子裏盡情胡鬧。水仙花仿佛欠著她的債,所以她要幹什麼,總是理直氣壯。水仙花好幾次想說什麼,但總也說不出來。